“巴黎中国美术周”上创作中国画
立雪功成九品莲
怎一个清字了得——刘波及其书画扫描
里巷平居上古思——学艺感言
一、 志道、据德、依仁、游艺,千百年来,中国古代读书人持守着一个“士”所承担的道义,依循圣人之教直面生活。这种对待生命的全方位关照方式曾经产生过无数的文化巨人,他们千秋相望,异代联手,共同构筑中华文明的坚实基础。
“艺”在古代非止于今日所谓“艺术”,古代有“六艺”之说:礼、乐、射、御、书、数。乃是包含了一切的外在修能。屈原讲“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修能与内美相互映发,同指向一个完美人格。
二、 同是读书人,“文人”不同于“士人”。后者对家国事功之兴衰成败有肩荷,有责任,而前者阙如。“文人无行”,是古代社会对于“文人”的整体观感。古代正史中区分“儒林”和“文苑”,许多声名显赫的文人只不过厕身“文苑列传”,细思之,似乎也含蕴着古代史官如上的一种史识。
读诵前人诗文,不必斤斤于文字的美奂,更应该专注于情感的纯度和胸襟的气象。“文质彬彬”当然是一等的好文章,但倘不能两美并擅,则宁取其质。言之有物、言之有理、言之有道,纵然乏采,仍不失信达之美。而言之无物、无理、无道,则纵然文采飞扬,终归落入卖弄的泥淖,或有视觉之快感,绝无明理之效能。徒然浪费读者的时间。以之观画,同理。
三、 绘画,虽不必如古代士人蔑视画工所谓的“匠作”般轻率,也不必如文人画所标榜的“聊写胸中逸气”般清高,其实有着深沉的内涵。对今天的人来讲,同样应该是达致完美人格的途径。形而上的绘画旨趣,乃在于潜移默化中改变气质,凡诸气质中先天的因素:偏狭、暴躁、急迫、浮华,都可以借助于对绘画的欣赏和学习而有所矫正。
一个喜爱艺术的民族,是充满生机和创造的民族,一个亲近艺术的人,必然是一个充满活力和灵感的人。绘画作为视觉艺术,通过目之所视、心之所想而最终达致灵之所感,乃是非常直接的精神交通。读画者与作画者的交通,作画者与自然万物的交通,天与人、人与人在方寸之间沟通彼此,绘画所起到的对世道人心的教化和移易何其迅捷而深广!
自然万物之于绘画,是题材,更是灵感之源。眼中之物是描摹的对象,但也可能是借题发挥的契机。梵高的一双破皮鞋、八大山人的一条鱼,如果欣赏仅仅停留在皮毛外相的层次,则永远不得其门而入。他们实是在倾诉、在低吟。皮鞋和鱼是听众又是对象,但更是他们广阔、深邃的精神世界的依托。
四、 “素质教育”的过分强调和过急操持,可能会催生一批艺术奴仆。他们会疯狂地奔波于各种“素质教育班”的灌输而不会真正打开自己的心灵去体味、接纳和拥抱艺术。人群中或有一二艺术天才,也会因疲于奔命的应付而夭折。因为,一种行为一旦掺杂很强的功利目的,诸如和小学生的升学、择校挂钩,那一切的移易和教化就会丧失其“润物细无声”的优雅和雍容,而是迅速汇成一股洪流,势不可当地冲向既定目标,义无反顾。
与此相类,一个人对艺术的亲近,完全是自由的下意识的。既无目标可定,也无日程可计,或怦然心动于一段旋律而步入音乐的圣殿,或悠然神往于一幅杰作而醉心于绘画展览,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俄罗斯的各大博物馆,随处可见幼儿园小朋友的身影,成群结队来参观大师的杰作,天真的神情中充满着对艺术的向往,蓦然觉悟:这就是最好的“素质教育”!
五、 社会上对于绘画有种种的误解,要么以为这是纯粹天才的事业,一般人视为畏途;要么认为是其他学科成绩太差,考不上大学,退而求其次考美院学画画吧。其实两种认识都存在误区。
画画作为“壮夫不为”的“小道”,虽不比政治家的治国安邦、大商人的货通天下来得恢宏,但其至高境界绝对也是极少数人才可以感受和对话的领域。如果问北京马路上随便一个人:你知道齐白石(也可以是任何一个家喻户晓的名画家,这里的指代没有特定的意义)吗?十之八九回答:知道;你再问:齐白石画得好吗?知道的人十之八九都回答:好;你再问:他的画好在哪里?十之八九的人就不知所云了;倘若你再问:齐白石哪里不好?则恐怕马路上的“齐迷”们没有人能给出可信的答案。所以,群众对于“家喻户晓”的艺术家,追捧、热闹有之,但论真知,则恐难令人满意。对笔情墨趣的感受、对物象物理的解读、对经营布白的审度、对情绪意境的渲染,没有过人的禀赋谈何容易?如果把绘画仅仅看作是一招一式的操作,那许多艺术史上彪炳千古的杰作就少了许多画外的韵致和力度。因为艺术的极顶,从来都是情感和心性的圣殿,技术,固然是必须的存在,但也只是奉陪末座的存在。
六、 今天的画家仰望古贤。前人的墨迹不应该成为我们的终极目标,那只是矛盾的末端,而“师心”才是学习的本质追求。先贤予我们的启示,在于“功夫在画外”的圆融、丰沛的精神气象。东晋顾恺之的绘画高古而飘逸,那不仅仅是画画的问题,也是胸襟、气度和滋养的问题。他交游的人士:大将军桓温、丞相谢安、名士支道林、王羲之等,皆一时之选。非趋附、非攀缘,他们乃是相互倚重的高士。那个时期是中国文艺自觉的开端,对个性的张扬、对艺术的讲究和那时期人物的风度一般无二。有高迈、超拔的胸襟,然后有迥出俗尘的眼力和表达。“其志洁,故其称物芳”,司马迁对屈原的礼赞,不就是很好的注诠吗?
七、 读西方文学名著,品位人性的千古不易,似乎只有这“千古不易”的人性的深刻挖掘,才够得上“名著”的标准。歌德《浮士德》、司汤达《红与黑》、小仲马《茶花女》、托尔斯泰《复活》、鲁迅《阿Q正传》等等,一篇读罢,都有一个永恒而独特的“人”留存在记忆中。当然,像《战争与和平》、《红楼梦》等塑造了具有永恒审美价值的群像,其中,我们似乎都可以找到自己和周围人的影子。而当代文学名著如米兰•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大江健三郎的作品等,则又是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下对人性的深入开掘,这种开掘又能超越时代的局限。语言中充满哲思。那么绘画又是怎样的一种情况呢?尽管工具、材料、手法、视点、题材有这样那样的不同,但归根到底,都是在表达人类对于“真、善、美”的理想的追求。西方古希腊、罗马时期,有对自然和人性的理想化的表现,留下了美轮美奂的杰作;中世纪的绘画作品大都是基督教题材,宗教感情强烈表现在画面中;文艺复兴时期则重新转向对“人”的生存状态的研究和表现,从个体的生理到整个社会的生活,都有一个“人本主义”的内在理路贯穿其间;现代艺术则更进一步对绘画形式、语言进行探索。西方艺术的发展历程,有着他们千百年思想和文化的深层原因。中国的艺术则在延续中推进。“人物”、“山水”、“花鸟”题材的出现,都有着内在严密的发展逻辑。两者不可互相替代同时也难分轩轾,任何一种非此即彼的主张都显得武断而有害,最好的态度是好好研究之后再发表意见。
读书、交往和游历,可以拓展眼界,却不能代替绘画本身,它自有一套规律;而仅仅在绘画中寻求绘画的所有问题,也实在无从下手,因为您的视角太小、眼界太窄,需要把自己的精神振拔出来,在一个相对高远的势态下来关照那一方领地。
八、 从学习、借鉴到逐步走上独立的创作道路,这一过程就是一个阅历不断丰富、人格不断成长的过程。有的人具备不错的天分,但没有很好的毅力,终至于在关键时刻功亏一篑;有的人有很好的毅力,但没有正确的方法,“终日勤于斯而不闻道”,所做的是南辕北辙的事情;有的天分、毅力和方法都有,却缺少必要的机遇。这些如果都是画内的问题的话,那一个人的胸襟、交往、眼界则又是从外部深刻影响其成长的重要条件。可见,一位画家的生成所需要的因素实在是错综复杂的。能够永远保持一种平和、沉静的心灵,不骄矜、不妄作、不怨尤、不放弃,在自己钟爱的领域持之以恒的积淀,必将产生属于自己的真知。一旦发现其他人不能代替你,感觉、手法上独立、自觉的意识日渐强烈,那就标志着你的心灵真正拓展到一个自由的境界。在这样的情形下,一切古典的滋养和自然的启示,师长的教导和同侪的促发,都成为自己内心乐于接纳的助益。
九、 “旧学商量加邃密,新知培养转深沉”。宋代朱熹的这句话,我以为说出了治学根本的道理。学习绘画,同样需要这样的一种雍容、裕如的心态和不矜不伐、不激不厉的风度。不可躁,画不好,躁;人不知,躁,急躁除去不能解决问题之外,还会把人心的常态潜移默化到变态;不可妄,老子讲:“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
相反,我们如果把绘画不仅仅当作一种职业,一种谋生的手段,而是真正把它当作一种心灵的需要来看待,绘画所能起到的根本作用,如同读书一样,相信同样是——变化气质。
十、 从一个更加宽泛的概念来讲,“绘画”又未尝不可以作为人生来看待。选取怎样的题材是解决“画什么”的问题,相当于我们选择工作解决“干什么”一样;选择怎样的绘画手法解决“怎么画”,此举则相当于选择 “怎么活”一样;我们所需要作的,不论是向自然学习,还是向古典学习,甚至完全空所依傍从一己的感受出发,就是把人生这块画布涂抹得尽量精彩,尽量丰富,尽量具备永恒的审美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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