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我们在认识到装置艺术大众性的同时,也要看到它还具有非平民性和贵族化的一面。这是因为:
一、虽然装置往往是无特殊技艺要求的民众可为的操作加工与组合的产物,但一般人既无把这它当艺术的念头,也无此资格。只有艺术家才有念头和资格把现成品当作艺术去摆弄并进而有使之展示于艺术场所的想法和可能。
二、虽然装置艺术所触及的主要是现成品的普遍生活意象,但平民百姓的大众意识是他者性的,是被言说者;它自身不是艺术主体。因此他就难以有把自身的现成品艺术化(情感符号化)以表现自身某种乃至人类的某种情绪、感受、处境等等的艺术冲动或表现欲。而艺术家往往有着强烈的主体意识,有强烈的艺术表现欲。这就会使他把种种想法、情感、观念、处境体验等艺术符号化。
三、装置艺术的社会介入往往是批判性的,它所表达的思想对社会、对家庭、对政治、对两性、对人类、对祖宗传统等等既定的存在或思想或关系或情感都持以反讽、诘问、揶揄、批判或否定、消解的立场和态度,并且将之展示于众。在这点上又同大众行为和百姓意识区别开来了。在生活中,人们往往受到社会舆论和规范的有力制约,至少在公开场合,我们没有这样的反社会性勇气或批判性想法,我们都是他者性的存在。而艺术家们则敏锐地察觉并通过可以为观众欣赏的艺术符号化语言把它表达于公共场合。正是由于装置艺术家的批判性主体意识从而使得装置艺术能够从大众世俗化艺术圈中脱颖出来,走上了“前卫”和“精英文化”的路途。
后现代与装置艺术的负面性
“后现代”是当代中国和世界的热门话题,也是一个无法说清的话题。本文旨在从后现代角度去观察与研究当代中国装置艺术,然而如果以为因此就把有关后现代的所有问题都能与装置结合而说清了,那只是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所以,我们在此只是从后现代的某个视角去审视和概括装置艺术,主要是从积极的意义而论。
问题的另一面是装置和后现代也有其负面性,这是我们谈论装置时需要认识到的。辩证地看,后现代与装置的某些特征在另一面也就是它的局限。其一是装置的大众化手法或者说非技艺性创作有可能降低艺术品格,使艺术与非艺术的界限越来越模糊化,甚至有把艺术变为杂耍的危险。事实上无论在东方还是在西方,都有哗众取宠的所谓装置品,引起世人对装置之为艺术的怀疑。
其二是装置对传统艺术规范和信念的冲击与解构,超越生活二元对立的倾向也可能导致它的非艺术化,成为无规则的艺术,实际上也就无艺术了。这种冲击往往造成了一些装置艺术品味不高。
其三是装置以实用材料为媒介的特点使之在购藏与鉴赏上有局限性。
其四是装置的前卫性主要表现在它的观念上的超前即反社会性和批判性,这也使得装置作为一门艺术往往不具有传统艺术应有的形式构成性因素,也就是说它往往不以艺术性而是以其艺术化的社会功能性因素取胜。这使有关装置艺术的讨论常常是以这种艺术的或作者的社会介入或关注或批判力度为中心,这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了装置艺术作为艺术而存在的缺乏艺术规范从而过于泛化、无内在艺术本体根据的缺憾。
装置艺术与当代中国后现代状况自80年代中期起就有学者开始介绍和述译西方后现代主义思潮了。然而一直到90年代初、中期,中国才兴起了后现代的评说与讨论热。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其中的缘由只有从当代社会发展变迁的历程才能得以恰当说明。
装置艺术兴起之时,正是中国改革开放的80年代初期,其时,中国社会在总体上还是一个刚打开大门的前工业化社会。民众的目光和艺术趣味还停留在传统水墨艺术的改良和写实油画的阶段,打开的西方现代艺术的大门给了不满现状的青年画家们以新的借鉴,于是装置也随着立体主义、抽象主义、超现实主义等被引进来。然而由于初始的对西方艺术的不消化和民众及艺术界总体上的滞后(或者是前卫青年们的超前),装置艺术的模仿抄袭的机械生硬、民众的不理解也形随影移。90年代中国的市场经济取向的确立将中国带向了一个新时代,这包括中国进一步走向世界,成为一体化世界的一部分。加之中国经济文化的发展机会的赶上,以至中国在许多方面快速跨越了前现代和现代阶段。
(一)世界的一体化与中国的开放及世界艺术演进的后现代特征是中国当代艺术得以浸染后现代印痕的基本前提。从当代艺术世界作为一个各部分互相依存的整体来看,由于世界艺术总体上已经演进到后现代阶段,由于艺术总体演进与各地域艺术演进有着整体与部分的辩证关联,世界艺术总体态势必然会影响乃至规范到地域艺术的发展,使之在本土演进中打上时代的世界总体趋势上的烙印[4]。由此看来,中国当代艺术作为世界艺术发展中的部分存在,也自然会带有某些后现代艺术的痕迹。
(二)由于世界整体背景的规范,由于中国与世界的不可分割的有机关联,这就使得处于向工业化迈进的中国社会也多多少少面临着后现代时代的国际社会共同的全球性问题,这正是西方后现代社会所面临的也是后现代艺术所直接指向和介入的社会背景。
(三)中国当代社会在与世界的一体化进程中,在经历了“左”风下的现代迷信和绝对权威的盲从之后,在主旋律与多样化的更为成熟认识与处理下,文化发展也走上了多元化的轨道,民众对多样风格的认可蔚为风气;艺术从政治第一的标准回归到艺术品评的本体,这些与后现代者所推崇的后现代秩序有共同之处,为装置等非架上艺术的发展奠定了良好的社会宽容环境。
(四)当代中国在与世界的交往中,在市场经济的纵深发展中,也渐渐显出一些与发达的后现代国家相类同的一些问题并日益受到大众的关注。特别是在社会转型期许多不同社会地位的人原先社会地位和价值的失落,从而引发了人们对自身前途与命运以及自身生存处境的深切关心与忧虑,包括艺术家本人。这就成为艺术家突破传统艺术局限,关注与介入社会并采取了装置形式以促使人们反思社会普遍理念和传统、反诘人类自身处境的手段。这种共同性使装置艺术有了与民众相沟通、对话和共鸣的社会深层心理基础。
不过,我们也应该看到,真正中国化的装置艺术只能是带有某些后现代积极成份的现代中国艺术,其主要文化内含是中国化的;在中国,那些较纯粹的与西方雷同的一味迎合西方的“后现代”作品,只是缺乏本土根基的无法与民众交流的舶来品。因此,中国的装置艺术发展的出路不在于表达了多少后现代的思潮或特征,而在于:(1)是不是以中国化的民间化的民族化的物质材料媒介作为装置品创意的基础;(2)这种装置品所反思与指向或表达的观念内含是否建立在当代中国民众的普遍生活意象、观念和传统基础之上;(3)这种装置品是不是以包蕴其中的深刻的民族文化的内含或者说精神意蕴获得它的艺术地位与价值。而不是以哗众取宠般的杂耍或浅薄的逢迎来博得一时之兴。如此一来,装置艺术的中国化才是切实可行的,装置艺术在中国的前景也才是可乐观的。
当然我们也应该看到,无论如何,装置艺术也不至于在中国成为主流性艺术,这是由于中国社会还处于向工业化社会过渡的整体阶段,民众总体意识还没有超前到西方民众的程度;中国民族文化观念的积累决定了民众尚不会把生活化的装置同文人画之类有高雅的学修的艺术等同;因此,杜绝肤浅,走向深沉与文化性,是原本诉诸于人的智力的作为观念艺术的装置艺术的应有取向。
[1]王治河:《后现代主义的三种形态》,《国外社会科学》1995年第1期。
[2]《江苏画刊》1994年第8期。
[3]参见谷文达与李小山的通信,载《美苑》1996年第3期。
[4]参见拙作《艺术的民族性与时代性和当代中国画的发展》,载《首届中国画学及中国画发展战略研讨会论文集》,辽宁教育出版社,1996年11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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