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甚至于是最忽略的材料。
徐:我是认为越是使用大家最忽略和最熟悉、最视而不见的材料,就越会对人的思维和惯性有刺激和触碰。而符号性非常强的东西,在于它的难度,总是有一个50%和51%的较量,你没有那个“1”,就驱驾不了这个符号。
所谓符号性强的东西,像9.11这样的东西,必须有一种更强的东西来跟它构成一种较量的关系。
胡:我甚至认为不一定是最强的,道家文化里有一个词叫“盗机”。就是你要知道天时地利人和当中有一个像四两拨千斤的东西,能够让呆的东西、大的东西一下子活起来,突然有了一口气一样。
徐:得用一种方式让它成为你的一部分,它虽然很强,但是它得顺着你的思维来变形,进入你的线索。符号性越强的东西这个劲就越难较。
胡:因为你最担心的不是使用不好,而是担心符号有它自己的能量,你有你的能量,你怎么能够把那个能量消减,让这个能量增加。
徐:不是消减,是把那个能量转换成你的能量,让它能顺着你需要的方向去释放。再有一个,就是符号性越强的物和越常见的物,在某种程度上是有类似性的。类似性,就是说最常见的物,也是思维中最习以为常的、最固定化的东西。这可能是使用这两类极端物比较难的部分,其实使用最平常的材料也是不容易的。
二、手段与呈现:中国民间
中国人的方法、中国人对艺术的态度,除了文人文化这一部分外,这个绝大多数农民思维国家的人的审美和艺术的态度、方法,是什么呢?基本上是一种用最低的、现实状况的材料,做出一些特别的东西。
胡:前不久你在广州做过一个演讲,《南方都市报》的艺术沙龙,讲的是你的艺术方法,你提过一句话,大意是说,你在做艺术的时候,一定要把思维转换成艺术的材料。
徐:对,转换成一种艺术的语汇,这是艺术家的本分。
胡:你说很多艺术批评家也好,艺术史专家也好,乃至于艺术家本身,他们不太注重这个转换部分。
徐:是。
胡:以《凤凰》为例,你会怎么讲述这种艺术语言的转换?
徐:这个作品,有一个阶段我对它特别有兴趣—因为我发现它真正的价值在于语言上有一种新的拓展。从很本质的那一部分看,它实际上是一种“中国民间”的手段。有一种中国人的方法在里面,这是做到一定规模后感到的。也许我经过这么多试验,最后真正收获的点在于—我发现它是由一种很强的中国方式来呈现的。
当然,从一般的概念上来看,它是一种现成物的集合体,是一种现代雕塑拼接的手段等等,但在实质处与西方现代艺术不同。实际上,这个东西里里外外,包括整体结果上是一种中国态度的。怎么讲?有一次黄冰逸说这个东西就是中国的彩灯啊。这话说得好。它有这种本质,中国手段的本质。
胡:徐冰扎了一个大彩灯。
徐:我后来发现,中国人的方法、中国人对艺术的态度,除了文人文化这一部分外,这个绝大多数农民思维国家的人的审美和艺术的态度、方法,是什么呢?基本上是,用一种最低的、现实状况的材料,做出一些特别的东西。
胡:做出具有仪式感、节庆感,具有象征意味,让自己心安理得的一种东西出来。
徐:这个“心安理得”说得好,等于是完全消解了现实的苦难和不如意。最后,反正我追求的理想生活是非常美好的,是天仙般的。这个是民间艺术或者说中国人的艺术非常核心的部分。
胡:说是自我麻醉也好,说是精神胜利也好,我认为需要这种东西存在。它不完全像鲁迅所批评的,它就是一个糟糕的国民性,甚至我可以说几千年来中国就靠这个。
徐:几千年靠这个东西,为什么?其实中国人很懂得“意念”的作用—作为现实的一部分。怎么讲?所有的意念也好,精神也好,让人们满足了现实生活中缺失的东西。我们感受到的真实生活也是要通过你的意念和“意识到”来确立的。
胡:这是现代思想史上很重要的一个概念叫做“现实感”,最早由以赛亚.柏林提出。就是说我是否生活在现实当中不重要,但是我要保持我的一种现实感。
徐:任何东西最终决定是否存在,不是真正由存在决定的,是由意识到决定的。比如说,我知道我梦见了谁,我把梦作为我现实生活的一部分,因为实际上在梦中,我感受到的程度和我现世生活中感受到的是完全一样的,不是指内容一样,是感知程度是一样的。就像我母亲有一次,说她昨晚又梦见谁了,她就说怎么就不让我梦见你父亲。作为一个很有佛教传统家庭出来的人,她就很期待能让她梦见我父亲。她认为梦到了,就是感知到了,这一段感知的时间,与她们在一起时其实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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