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礼宾
如果把过去剔去,也不去展望未来,那么时间只能被压缩到当下。
作为历史的过去被诸多历史书写所描画,像极了一个浓妆艳抹的贵妇,可能还是整过容的。其本质是什么?已经没有人去追问。大家在参与化妆的过程中争论的面红耳赤,始终在喋喋不休。
未来是被规划好的,它是规律的衍生物。而规律下面潜藏的是目的,目的又和现实的利益相关联,这样人们和规律已经隔了多层。未来是谁的梦想或者工具?和我有什么真正的关联呢?
没有了过去和未来?有的只有不确定的当下。“当下”像极了沙丘脊线,被过去和未来所逼迫,如果近距离去看它,它在无穷尽地缩小,可能就是一粒沙?一粒沙既是我们的时间,又是我们的处境。
站在一粒沙上,有的是虚无的当下。在这样的当下,紧紧抓住自己的切实感觉,将颜料叠加在一起,将透视压缩到最极限,呈现为以平面为特征的画面,那就是齐鹏的作品了。这样的画面没有过去和未来,有的只是情绪化的物质表面。这个表面既是薄薄的颜料,又是所描绘世界的表皮,可以把其称为“物之壳”。
对于以写生为基础的写实油画,颜料很大程度是依附于表现对象的,不对颜料本身的物质性做过多彰显。中间层面的意象油画,在再现与表现的缝隙中,给了颜料物性的表现一些余地。去除物象的“抽象”油画,则把颜料本身的物性视为重要表现元素。齐鹏的绘画和上述三类绘画的联系在于:她的作品依然是以表现对象为依托的,这使她的作品和上述前两种绘画相似。不同之处在于,她把颜料的物性发挥到极致,这使她的作品又和上述第三类绘画相关——在齐鹏的绘画中,颜料物性具有和表现对象平起平坐的地位(看是颜料,又是表现对象)。这使她的作品局部基本上是单色块面,为了凸显颜料物性,这些单色块面基本上平涂而成,又具有一定的厚度。整体看上去,她的作品又描画了一个可以辨认的对象,不过这个对象已经被大量色块所分解。
“分解”应该是理解齐鹏绘画魅力的“法门”。正是在这样的“分解”中,齐鹏使物象表皮的脆落彰显,这正呼应了她对“当下”的理解:过眼即逝,脆落不堪。也正是在这样的分解中,她使颜料的物性变得坚固和凝滞,但只是一些华丽的碎片。
物象靠色彩来凝固,何其脆落?!
2008年最早见到齐鹏的作品,我写下了下面一段话“我一直企盼看到一个我理解中的城市!齐鹏作品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我看到了心目中城市的某些侧面:有我所理解的19世纪末巴黎的世纪末颓废与反讽,游荡着波德莱尔的眼神;也有21世纪城市的虚拟和超现实,人与人,楼房与楼房的边缘线紧张而且暧昧。”写这段话的兴奋点在于她对城市认识的深入,2年以后,我发现齐鹏其实并非只是看到了城市的表象,到可以把齐鹏视为拼凑现实表象的“裁缝”,她正在为这个世界缝制一件可以出门见客的衣服。她期望给这个世界编织华丽服饰,但是布料明显脆落(色彩),针线又过于粗糙(画笔)。到最后,尽管貌似绫罗绸缎、流光溢彩,但细看依然是衣衫蓝缕、鹑衣百结。
色彩来凝固物象,何其无奈?!
印象派用色彩和笔触把世界分解了,塞尚为了整合这个破碎的世界,在“形”与“色”之间较劲了一辈子,以期实现他所期待的世界的稳固。齐鹏与塞尚不同,她没有古典主义情节,也没有对普桑的崇拜,也不会“完全根据自然,重画普桑的画”。她是想“凝固”她面前的世界,于是她压扁了“形”,使其只留下边缘线。塞尚为了追求永恒,在边缘线的处理上绞尽脑汁,以实现他所期待的永恒。齐鹏去除了对“形”的刻画,沉迷于“色”,边缘线对她来讲只是被压扁的形的界限。齐鹏期待用色彩来凝固物象,正是这份无奈中,展现了她与塞尚不同时空中的类似悲凉和努力。
艺术家习惯破除世界的表象,向内里挖掘,期待在表象的最深处,发现本质之栖息地。齐鹏的创作给出了另一个维度,她在表现、修补“物之壳”,用颜料的物性直接“造”出世界的表象,以物造物。
其实在齐鹏的这类创作中,“物之壳“就是“物”本身,因为物的内里同于它的外在。而颜料又是物的外壳。再现对象与艺术家所用材质在画面上重合(没有主次关系,没有谁为谁服务的问题),这一方面把再现对象的物性特征彰显到最极致——看上去这些对象就是一层颜料,而不是人物、建筑、道路、风景或者汽车;另一方面使所用材质脱离了它本来的功用——颜料很大程度上为自己的存在而存在,颜料就是有色的东西。
如果把齐鹏的颜色对等于语言(日常语言或者书面语言),可以用下面的引用文字更深入地认识齐鹏创作的价值:“用语言来表述/表达世界的物质性。首先必须进行语言的客观还原。最妙的方法是运用反修辞、口语化、颠倒语序、去除比喻、省略象征、抹掉隐喻;运用非文化、反文化、前文化、超文化的原生态语言;运用不含任何文化杂质沉淀的本真语言去言说本无意义的物质世界。”(江雪《在水底思想》)如果把引文中的“语言”与齐鹏的“绘画语言”联系起来,就可以看到齐鹏客观担负起了去除绘画语言惯常属性的责任。
语言言说语言,世界言说世界。两者的对等触碰中,便出现了颜料组成的“物之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