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展览期间,中间美术馆举办了一系列专场,先后包括自闭症儿童专场、学生专场、农民专场,在艺术家与观众的互动之中,艺术作品继续生长。
7月3日,自闭症儿童及其家长到中间美术馆参观《是真的吗——吴啸海个展》,艺术家引导孩子们做游戏、画画,与家长们交流。
时间:2011年7月3日
地点:中间美术馆
人物:吴啸海 艺术家
周 翊 中间美术馆艺术总监
李 木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
自闭症儿童及其家长
游戏
提供各种尺寸的图画纸以及各种颜色的水彩笔、铅笔、蜡笔。让孩子们随便选一种尺寸的纸,卷成筒状,用卷好的筒子看周围,然后把看到的东西画在刚才的纸上。
对话
向孩子学习
吴:我喜欢孩子,因为想和他们接近,想向他们学习。孩子的好处是他没有很多经验,总是能够重新开始,我认为这在创作时非常重要,所以我在创作的最初老是讲:孩子会喜欢什么?孩子会怎么想这个东西?每次面对作品,方式不同,结果也会不一样。所以我就老想谁的方式最好:老师的方式?思想家的方式?还是哲学家的方式?我觉得都不如孩子的方式好。孩子的方式新鲜,而且直接。我觉得最可怕的是预设的经验,我们越长大经验越多,越容易束缚自己。我们为什么要预知呢?我做这个展览就是在挑战我的预知。周翊带我去场地的时候,我看到这里有一圈空调管道,所以我做了这个通道。你在其他很多地方看过展览,所以你来之前设想过这里是什么样子,我让你进入这个通道,就让你有意想不到的感觉。你在一个洞里看到了一些东西,但是你不知道下一个洞在哪里,里面会看到什么。
我还害怕没有变化——作品做完了,设想就结束了。所以在我开的洞有两三个洞是面对现实的,是变的——天会变,时间会变,光线会变。我希望我的作品就像一棵成长的树,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样子。实际上艺术的好处就在于它没有界限,所以我说小孩的画是最好的,因为他们没有很强的控制欲望,艺术这么自由的东西,应该像孩子一样是成长的。
我还希望孩子们走进这个通道看到的东西是和别人不一样的。虽然和爸爸妈妈看到的是同样的洞,但是你们的反应不一样,所以这次我让孩子们把他们看到的东西画出来。实际上他们看到的东西有一大半是他们想象的,凭他的记忆和喜好,画到纸上后加了很多想象,这也是我的作品中最重要的因素。所以我去江西找了很多师傅,我很重视和他们的合作。在跟他们的交流中,我说了很多废话,我说这个东西“很绚丽、很有想象力”,他可能不太理解,但我也得这么说,他会加入他的想象。交流不是完全的对应,我要的是工作方法的启示,他们怎么消化问题,找出解决办法。我们都是这样认识世界的,孩子们看到的东西和画出来的东西肯定不一样,这并不重要,这是一个交流,我们的世界就是这么生动,就像我的作品一样,它是活的。
周:自闭症儿童画展的时候,中央美院的油画系主任戴士和来看展览,这个老教授在学校里是严格出名的人,但是他对每张画都赞不绝口,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他这么夸过美院的学生们,我想问问大家,这是为什么?(此处略去交流的部分)
“向孩子学习”这句话不是客套话,它很有道理的。孩子们知道的少,我们知道的多,为什么向孩子学习呢?因为大人对周围的世界有很多既成的认识,相比孩子,我们大人对新生事物的学习能力是非常弱的,所以大人要向孩子学习的是他们的学习能力。对于孩子,周围的事物都是新鲜的,他们的理解可能在成人看来不对,这没有关系,他们的理解有创造力,是属于他们自己的,我们不能粗暴的对待孩子的表达,简单的批评和简单的夸赞都不好,要试图从孩子的角度看他们看到了什么,要和孩子在同一个层面沟通,家长们要跟上孩子们的学习速度,把自己的成见抛掉,这是很难的,很累的。
李:我每次看到这些孩子的作品都有一种被棒喝的感觉,不是因为他们是有问题的小孩,也不是在王府井西单呆久了,在灵山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感觉,而是因为在他们歪七扭八、不确定的、幼稚的、胡涂乱抹的画里,有很多很珍贵的因素,而很多中国的家长到现在都没意识到他的珍贵。艺术的宝贵特质是天真,全世界最著名的艺术家面对孩子的画,都会有一种本能的沟通能力,而反过来,世界上再伟大的作品,孩子们如果没兴趣,这个伟大就要打个问号。人都有一种灵性、直觉,而这些东西在艺术里越来越少,艺术家看惯了规则的东西,突然看到这些东西,它们会唤起艺术家内心真正的情感。
我突然想起一句话,小孩就是一副作品,因为他没章没法,没节没拍,按部就班地做人做事在艺术里是绝对不可以的,在生活中大概也不可以,吴老师的这个作品也是如此。观众从一端进去、另一端出来,当中发生了什么、想了什么你根本不知道,他也没有试图要告诉大家。
吴:刚才有家长说对艺术一点都不了解,没有判断力,但是艺术的好处就是它是自由的,没有人告诉我什么才是艺术,所以我找了很多师傅和村民跟我合作,我们相互是不了解的,所以合作的过程让结果不可预料,刚才李老师说,这些孩子的价值,我很赞同,因为有型的、规范的东西是很容易实现的,只是时间问题,但思想的转变却很难得。我学了近30年的画,我对技术控制很有把握,但这也是个包袱,因为它拒绝转变,所以我为什么不画了呢?因为我要变,成败不重要,只是标准问题,重要的是转变,这是思想问题。这个项目还没有开始时,我来这里看到孩子们的画,我就觉得我无法超过他们,我画不了那么好看,画不了那么干净,我的画里面有太多设想,我当时就跟美术馆的工作人员说如果这些孩子能来,我会非常高兴。
李:我觉得一个社会里,什么都可以不自由,艺术一定要自由,我们现在的社会恰恰相反。非常幸运的是,在这个不自由的环境里,还有一些自由的孩子存在,这些东西非常珍贵,一定要把它保护好,发扬光大。很多家长宁可孩子做一个标准的人,也不要让他做一个不标准的艺术家,可是现在你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你就索性把这条路走好,别像我一样,做人也不是很标准,做艺术又太标准了(笑),所以那天我看完吴老师这个展览,自己都有点惭愧,我做展览的时候还把画一张一张地挂着。
我觉得大家在国内对艺术的理解有个特别不好的模式,觉得一定要看懂,一定要看到一个具体的形象,一个故事,一个中心思想,但这些东西恰恰与艺术没有特别直接的关系。比如吴老师做的这个作品,他不是一个口号或标语,而是一种感受力,从生理到心理全方位的直觉。用直觉去聆听、观看的方式,比分析作品要强得多。我们不要总去分析、总去找答案,你就去感受作品就好。你看着一幅画,好像突然闻到香味,感到眼睛开始发酸……不用在乎看到的结果,过程才是重要的,我们的教育把大家教坏了。
点评作品一
吴:这个是周翊画的,我觉得画得还不错,好处就在于它看上去还像孩子画的,说明周老师的思想还年轻,我希望我80岁的时候还有人说我还年轻。
但是这个画还是暴露出来他是大人画的。我虽然要求大家画筒筒里看到的东西,但是没有一个孩子画的是圆的,周翊为什么画成圆的?这就是理智,这就是经验。孩子们没有一个画的是圆的,所以我们观察世界的方式是不一样的,眼睛和心流露出来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点评作品二
吴:这幅画很好。为什么?他画的是一棵树,但是我不会这么画,你也不可能这么画。就像我们以前的成语“一叶障目”,他只看到了树叶,所以他画了很多树叶,而我们的眼睛看不到树叶,只看到外形,我是相信眼睛的,他是相信感觉的,我不会这样去认识这个世界,这就是他的好。从他的画里,我们看到很多我们画不出来的东西,我们就会试图去调整自己用眼睛看世界的老办法。
李:大家都知道海伦•凯勒,她根本就看不见,她的世界都是想象的,她画的红色的树非常漂亮,而我们认为蓝天、绿树都是天经地义的东西,我们都相信自己的眼睛,问题就在这里——我们不用心。
吴:所以我反复讲,我们把最原始、最基本的信息丢掉了,都在炫耀技术。我就不敢在孩子面前画画,因为我一动手就是技术。
家长与孩子
家长:听完后我有一个感受,现在的社会物质越来越丰富,但是人们越来越不快乐,而小时候,一点点事情就能让我们感受快乐。我们没有从平凡的事情中感受到快乐的能力。
李:这就是艺术对生活的作用。我从来不把这件事当做公益来谈,我总是特骄傲地推荐他们的作品,我在课堂上放他们的画,没有任何一个人说不好。
家长:你们说这个画好,要把它保护起来,但就让孩子永远这样画线条么?
周:家长看不出孩子的画的好,看不明白孩子的画,这就需要家长去学习。孩子的学习能力是大人比不了的,孩子们都是天才,这时候大人必须要付出特别大的努力。
家长:我们应该怎么帮助孩子呢?
周:你不能帮他画,但是你可以帮他起个头,比如讲个故事,引导他去画,大人一定要放下架子,特别仔细地看孩子的画。
家长:我们已经学会了要以孩子为本,观察孩子的美,鼓励孩子去画,孩子也很享受画画的过程。
周:鼓励和不鼓励都不太好,关键是要建立在真正看懂的基础上,如果你面对这个东西是你看不明白的,那你就得去学。
李:现在有很多专业机构都在帮助这些孩子,家长也要想办法,自己去阅读,看些资料,把原来带着孩子四处投医问药的精力放在艺术上。
家长:至少这个过程不痛苦,孩子挺高兴,我们也很高兴。
家长:孩子的天分现在只呈现出了一点点,还有很多有待开发,该怎么开发呢?
李:这就需要家长要有能力认识世界,在认识的基础上指导自己应该怎样对待他们每天发生的每个行为、流露出的每个表情、记录在纸上的每个符号。一定要特别仔细地去观察。他们是艺术家,你们应该能做策展人、批评家——孩子和家长的关系应该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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