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松小传

时间:2010-08-25 09:00:59 | 来源:艺术中国

文/ 亦朋

起初——他还没有记忆、也不会翻身,他仰面朝天,看到天花板上的水渍。他无事可做,只能反复研究那一小片“风景”,它光怪陆离,变化多端,似乎蕴藏着日后他将看到的一切。

很多年以后,他站在画布前。他挥毫几笔,画布上出现一摊水渍——和前日的不同,和明日的也不同。此后,画面会出现什么呢?是兔是鸭?是黑是白?他尚且不知。他细细端详着这一滩“屋漏痕”。此时,他四十有余,一种儿时的兴奋却涌上心头——对,游戏的感觉。

“他是魔术师,大踏步地在田里走,望着天,挥着手臂。他命令云彩:‘向右边去。’——但它们偏偏向左。于是他咒骂一阵,重申前令;一面偷偷地瞅着,心在胸中乱跳,看看至少有没有一小块云服从他;但它们还是若无其事地向左。于是他跺脚,用棍子威吓它们,气冲冲地命令它们向左:这一回它们果然听话了。他对自己的威力又高兴又骄傲……”(《约翰•克利斯朵夫》)

他是游戏的一把好手,一直都是。他很耐心、很节制地玩这个游戏。在线条有意无意的勾引下,油彩渐渐弥散开去,似云蒸霞蔚,又似污雪消融。他以一种修炼多年的优雅身手,控制着光明与黑暗的节奏——这是一种集指挥家和演奏家于一身的才能。黑底的画面,以白色提亮;白色作底,则黑灰暗涌。他只用黑、白、灰,这大约是他当过七年素描老师的结果。有神秘的光线从云端筛下,在画布上游离。似有马浮现,但转瞬隐去了,又有猛虎出山,再看去,又不像了。恍惚看到眼睛,看到头盖骨,看到面孔,这些,已然超乎“似与不似之间”。

在这场充满偶然性的冒险中,他表现得气定神闲。每天只画五小时,细细绘来,一张画可花去两三月。在生活中,他的口头禅是:“凡事,比别人慢半拍”,以及,“兴奋阀,比别人放低一点”,这其实是他在每次绘画游戏中取胜的秘诀。这让人想起一位当红的法国爵士小号手,他也是即兴的大家,总是轻松把全场引爆,自己却在台上翘起二郎腿来。

可以肯定,和他少年时喜欢的伦勃朗和塞尚一样,他的信仰来自“可见之物的意志”(约翰•伯格)。他在山城长大,家门前有条花溪河,对它的每一个弧度、每一块石头,他了如指掌。他甚至知道,在哪一道湾,可以逮到下一只螃蟹,尽管要冒碰到癞蛤蟆的危险——丑陋是他平生最厌恶的。他与一个军人和一个诗人“桃园结义”,多年来以登山为乐,时而攀登直上直下90度的险山——他看似犬儒,但绝不怯懦——在艰苦的冒险后,他“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胸中腾云驾雾。至今,他能在花鸟市场待上大半天,对上百条鱼一一细细地看过来,然后挑一条喜欢的,带回家去养。他对山、水、树、石、动物经年累月的观察,达到了某种常人难企的“密度”——“当观看的密度达到一定的程度,人们就会意识到同等强烈的力量,透过他正在仔细查看的现象,向他袭来”(约翰•伯格)。


他在相当年轻的时候,已经是优秀的油漆工、木工、海报画工、雕塑工、装修工、设计师、舞台美术、川菜厨师。他有一双在朋友间享有盛誉的手。这让他对多种材料、多种物质的属性,有着“疱丁解牛”一般的熟稔。从画布、画笔、颜料的物质属性的偶然交汇中,他发现了山、水、树、石千变万化的形态与肌理,这不是偶然的。“无它,唯手熟耳”。一位年轻同道也说过:“有时,体验等同于想象力;有时,体验产生想象力”。这在他的身上极为应验。

他说是画石,实则抽象。他画的,显然不是传统文人的石头,因为他胸中没有块垒,肩上没有包袱,他不是满腹哀怨的文人。相反,他是天真快乐之人。对于沉重的、严肃的、大而无当的事物,他有一种天生的反感;取而代之的,是对细节的津津乐道,对自然的沉迷与耽美。他的画,不能“成教化,助人伦”,却是“穷神变,测幽微”的路数。所谓“是真名士,自风流”!

更重要的是,他不是目的论者。抱有某种目的,就会企图构建——从无到有。相反,他绝无目的,“无所事事,近乎圣徒”(韩东)。他并非胸有成竹,而是胸中本无竹——这大概是即兴的最高境界。因为没有目的,时间在他的画中,便不再是一支射出之箭,而成为神秘之物。看,他的笔触氤氲无边,油彩肆意流淌,所画之物无序,甚或无形——不可方物。再看,天边那云,不正是无序无形之物?美得不可方物?

有形出于无形,也终将归于无形。他顺其自然。拿他自己的话说,他画的是“好风水”。道法自然。自然的本源在于无序的能量的弥散。日月星辰东升西落,四季交替山回水转。在我们触手可及的空气、流水、泥土、金石、草木中,本孕育着极深广的世界观,譬如花道、茶道。

这一切,他以心观之。俞心樵有诗为证:“心贴心,心心复心心,此心只贴向铭心刻骨的尘世,此心只贴向尘世中的一切小,贴向小人物的小日子,小针尖上的小舞台,小枪眼和小刀口,小火车上的小爱情,小小的生离死别,此心只贴向小美人的小,还有更小的,更小更小,她命令高山大海脱帽致敬!”在他的画面背后,实则是波诡云谲的世界,是他已经、正在或将要看到的一切。

是的,在他最好的一些画面中,我们恍惚看到了“孩子的生命……正在组织中的星云,方在酝酿中的宇宙”(《约翰•克利斯朵夫》)。

 这,不知是否他最想看到的?不知是否他在孩童时,就已经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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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松小传

1962年,生于重庆一知识分子家庭。

5岁,他坐在床上,拿着妈妈给的一沓白纸折飞机。他的纸飞机有特殊“气道”,飞得特快。

7岁,他给鸭子盖了座宫殿,饮食起居俱全,他无师自通地知道鸭子喜欢的泥沙水的比例。

12岁,师从国画师陈曼曼。

小学、初中,正逢“文革”,只上半天学,下午玩,学工农。五年级,他用磁铁和铜丝自制电动机,做成电扇。高一,他去车铺买了所有零部件,组装了一辆自行车。

1979年,高中毕业,因为文化课不好,没考上美院。

1980年,在重庆九龙坡区文化馆当“美术干部”。

1982年,亲眼目睹不明飞行物UFO(当时的报纸多有报道)。

23、26岁,他两次参加全国性展览,因此成为市级、省级美协创作骨干(如果参加三次,就可以得到全国美协的认证)。他是重庆艺术青年中的绘画尖子,在同道中有口皆碑。

1985年,他开始在重庆美术专科学校“补文凭”,差不多没上过课,一直给自己或帮老师在外面“干活”——办班教画、做雕塑、装修、做壁画等。

1988年,他留校教书,主要教基础课;与美院教师过从甚密。

90年代,他往返北京、深圳、重庆,因擅长“干活”,他提前小康,整整十年,以吃喝玩乐为业。

2000年,他从重庆搬到北京,正式成为职业艺术家;其间频频受当代艺术界大腕之邀,成为多个国际艺术盛事、艺术作品的视觉监督,在幕后“干活”。

2008年,在四合苑画廊举办雅集。

2010年,在中国美术馆正式举办第一次个展。

亦朋

2010年7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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