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弗洛伊德诞辰150周年。不知为什么国内媒体对这样的纪念日出奇地冷淡,只有《中国新闻周刊》做了一个封面故事《弗洛伊德的幽灵》。回想上世纪八十年代,弗洛伊德的理论刚刚进入中国的时候,他的书夸张地说“要比今天周杰伦演唱会的票更抢手”。当时,《精神分析引论》(商务印书馆出版)、《少女杜拉的故事》(民间文艺出版社出版,后北方文艺出版社再版)、《梦的解析》(民间文艺出版社出版)、《爱情心理学》(作家出版社出版)等弗洛伊德的重要著作相继出版,有的还是以“内部发行”的形式出版的,后三本书因为是台湾翻译的,所以出版时都没有获得译者的授权。直到2004年9月太白文艺出版社才正式引进推出了《少女杜拉的故事》和《性学三论爱情心理学》这两个由台湾著名精神分析学者文荣光和林克明翻译的最权威的中文译本。(注:现在市场上由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和九洲出版社出版的《少女杜拉的故事》的两个版本,都是抄袭台湾版的,见《法制晚报》2004年12月20日《翻译流行大拼盘》。) 记得当时民间文艺出版社(现该出版社已经被撤销)在府右街太仆寺有个读者服务部,我经常去那里购书,有时候光弗洛伊德的书一买就是好几本,然后转送给朋友。我母亲当时在商务印书馆工作,我亲眼见很多人包括外地的作家让她代购《精神分析引论》。所以说,当年的“弗洛伊德”要比现在的“哈利·波特”、“达·芬奇密码”之类火得不知超过多少倍。 弗洛伊德的理论影响渗透到了众多的学科和领域(心理学、医学、社会学、教育、美学、文学和艺术等),它甚至改变了人类对世界和自身的看法。《梦的解析》是第一部把梦的意义引入科学视野并进行严肃考察和分析的著作,而《性学三论》则第一次将“性”与人的心理发展进行因果联系。在文学和艺术创作中,精神分析的概念和方法几乎成为作家和艺术家的基本常识,正如瑞士诺贝尔作家赫尔曼·黑塞所说:“文学艺术家比心理学家更多地讨论和接受了弗洛伊德。”美国文学批评家霍顿和爱德华兹在《美国文学思想背景》(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1月出版)中曾将弗洛伊德的理论在现代文学中的表现归纳为四个方面:(1)梦和梦境象征主义;(2)儿童性行为和俄狄浦斯情结;(3)某些重复出现的原始部落的礼仪形式;(4)直接描写精神病例。海明威和奥尼尔这两个美国诺贝尔小说家和戏剧大师的创作都受过这一理论的深刻影响,还有英国的劳伦斯、捷克的卡夫卡、法国的普鲁斯特等等。在中国,弗洛伊德的理论因为引入的时间比较晚,又恰逢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思想解放”时期,所以就更加深入人心。可以说几乎没有一个作家不受到弗洛伊德的影响,哪怕这种影响是不情愿的或者是不自觉的,就连最近刚刚演过的电影《无穷动》,初衷可能是个女权主义的电影,可最终也没有摆脱“寻找父亲”的弗洛伊德主题。 作为揭示人类自身隐秘的思想探险者,弗洛伊德似乎从来都是被嘲笑和误解的对象,尤其是在他创建理论的初期,“他遭到了只有最伟大的先驱者才会遭受的种种辱骂和攻击。但是,无论那些批评有多么刻毒,他从来不予回答。”(见《弗洛伊德自传》,东方出版社2005年10月出版)就是在今天,很多人依然不喜欢他,认为他的理论已经过时,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我们经常地不自觉地占有着他的资源和方法,以至将他的理论日常化、庸俗化。我们很多人在引用他的概念,或者呈现着他所描绘的病态或症状,可我们有多少人认真地研究过他的理论?幸亏后来有拉康、德里达和最近的齐泽克等西方思想大师重新解释并发展了他的理论,让我们还能记住弗洛伊德这个名字。我曾极为认真地审校过弗洛伊德的《性学三论爱情心理学》和《少女杜拉的故事》这两本书,感觉他的理论很多是来自对病人临床的长期观察,以及富有想象力的推断。也许严格来说,他的理论不能算是完整的严密的科学,但它却是科学形成的基础和揭示真相的开始,就像人们推断大陆漂移说和宇宙大爆炸一样,他的理论是他渊博的知识、丰富的临床经验和对自身心理解剖的综合,是他勇敢的天才的推测与想象的结果。他的很多设想和概念今天依然左右着我们,若即若离,唯心且又唯物,就像一个游荡百年的幽灵。 弗洛伊德的著作在中国差不多都有了中文译本,但他的命运却与西方不同,我们对他的滥译、错译和误读,还有盗版等等替代和超过了对他的理论的嘲笑和攻击。至今,《梦的解析》依然被当作中国的《周公解梦》随处可见,长销不衰,《性学三论爱情心理学》则被当作庸俗的性启蒙读物,成了我们茶余饭后的性色谈资,而真正的弗洛伊德精神和原旨却在被遗忘和庸俗化。100多年前,天真的弗洛伊德曾设想过,当有一天自己的半身雕像被陈列在维也纳大学的纪念大厅里时,他希望上面题着古希腊戏剧家索福克勒斯在《俄狄浦斯王》里的一句话:“他解答了狮身人面兽的谜语,他是本事最高强的人。”呜呼———如果弗洛伊德在天有灵,他面对自己在中国的境遇,他还会说自己是本事最高强的人吗? 弗洛伊德早已是我们文化记忆中的一部分了,“他几乎就是我们内心世界的一员。因为他从没有停止过对日常琐事的思考:对扑朔迷离的亲子关系、七情六欲、言语文字的思考,和对我们的隐私、我们的童年、我们的梦和我们的身体的思考。”(见《弗洛伊德别传:弗洛伊德和他的病人们的日常生活》文化艺术出版社2002年10月出版)最后,我想用弗洛伊德自己的一句不大为人所知的话纪念这位伟大“幽灵”,我称之为“两个凡是”:凡是看得见的事情里,都藏着看不见的一面;凡是口唇所闭而不谈的,都会从手掌中溜出来。———唯有清醒的意识才能驾驭非理性的错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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