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孝贤肖像为台湾《印刻》杂志拍摄 ,2005 摄影师:姚宏易

提问3:侯导你好,小东好,姚导好。我想问刚才影片开片,就是小东的旁白有提到艺术和金钱那么近,做这件事最初有很大的压力,您刚才也提到拍了很多卖座的商业片,我想知道您对于艺术和金钱怎么看?最初您来做这件事是怎么来考虑的?

侯孝贤:画画跟金钱比电影要小,电影的金钱更多,所以我感觉你在这样的环境里边能够一直拍片,像小东画画,这样一个信念其实不是那么容易的,其实对我来讲很简单,我以前稀里糊涂拍了很多很卖座的电影,再过来又走到另外一条路,从《风柜来的人》开始慢慢地没人看、曲高和寡了,但是人家投资者还会迷恋你,意思是什么呢?意思就是你拍过很卖座的片子,你可能后边有三个片子的空白,就是最少还可以拍三个,导演其实面对着很多问题,假使没有人投资他就没有得拍了,但是我越拍走到另外一个方向,这个方向对我来讲再少钱我都可以拍,而且没钱也都可以拍,为什么呢?因为现在用DV,用什么都可以拍,而且我的公司有一个团队,这个团队的概念基本上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姚导在我公司快二十年了,今年应该第二十年,他的基本薪水人民币不到一万块钱,是三万台币,合人民币六千,六千块人民币要怎么过活呢?所有他外边接的片子的酬劳都是他的,他是自由的,但是在公司除了薪水之外,他可以有劳保、健保,这是基本的生活费用,公司有拍片拉回来,拍片照样是酬劳,我的原则是这样,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有一堆工作人员跟班底,这部片的制片也超过十年,其实公司有好几个年轻制片,跟我最久的是我的剪接师也是制片经理,就是廖庆松,他一个月四万台币,也是很少见的,但是他剪接有剪接的费用,所以我感觉这样我就养了一个团队,今天我假使要拍片没钱,我要拍一个简单的片子,非常、非常容易,因为他们都在身边,我们每次做得那么顺利,其实跟小东讨论的时候决定非常快,我马上知道这个事情要怎么做法,团队要多大,因为时间长,所以你要小,所有这种衡量机制,坦白讲就是监制的工作,所以我感觉今天能够持续下去、能够坚持你可以这样子做你喜欢做的,因为你不这样做电影,有一些电影就不存在,你不能统统都是商业电影,我们做我们的方向,商业电影有商业电影的方向,无妨,所以这个理念到后来是越来越分明,而且逃脱不掉,你越来越喜欢人的世界,你拍的内容,所以这对我来讲早就已经不是问题,而且我还想说有时候可以玩一玩看看,留个小辫子如果大卖,大卖钱也很好。

提问3:我觉得这个片子对我来说是一个艺术家的肖像,但是给出来的又比这个多,我从里边感觉到一种特别浓郁的乡愁,我的问题是这个乡愁是哪里来的?是拍摄者给的?还是被拍摄者给的?还是说这种情绪是他们共享的一种情绪?但是即便是共享,我觉得角度也应该不一样,就这样一个问题,我希望都回答一下(笑)。拍摄者和被拍摄者嘛。

刘小东:其实我回这个画室一点都没有想到“乡愁”这两个字,后来一展出人家都愿意用这两个字说我挺害羞的,“乡愁”这两个字并不是非常好的字。首先对我的“乡愁”有一点不面对现实的意思,没有什么好愁的,我们就睁眼睛看这个世界乱糟糟地下去,也没有什么好愤怒的,我们就睁着眼睛看就好了。但是这个题材一回老家、一回城里,城里人问的问题完全跟我在乡下,跟我在老家面对的问题不一样。比如城里的媒体或者一些人几乎都这样问:“你还能回得去吗?你回去还能和他们一起玩儿吗?”或者是“你怎么想?他们怎么想你?”都是类似这样的问题在说“乡愁”,我根本没有这个想法,没有这个概念。我觉得我很羡慕他们,也许他们也羡慕我,我的心情也一点不比他们更好。所以我们都是非常一样的,又是城里话,都不太对,就是画好画对得起这么大的空间,因为尤伦斯和民生银行两家做了这个展览,很看重的,我得拿出有质量的东西。回到老家我觉得能够画出有质量的东西,时间可以呆得久一点,可画的内容多一些,我也不知道,回答完了。

侯孝贤:你说呢?

姚宏易:对,我也没有(笑)。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个“乡愁”怎么来的,别人看的说是那个“乡愁”,但是我那个画面的感觉是要制造我们去想象的小东小时候的情景,但是侯导会告诉我说你想要拍童年的部分是没有办法还原的,你只能够用现下的眼睛去看。那个时候,我是比较技术底的人,我那个时候就开始选择摄影机这个东西,那里头有一部分是16(毫米胶片),但是16(毫米胶片)的东西,我们刚到金城拍的时候,小东有跟我说:“两个素材可以合在一起,一个16(毫米胶片),一个数字”,其实我那个时候也不确定能够在一个长片里面合在一起,我们在短片里面尝试过。像赵晨你在看的时候,也许那个感觉的意味,就是好像感觉看到的是过去一样,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东西让人家看起来感觉是有个“乡愁”,也许那个“乡愁”是说他自己并没有回去面对所以产生了那个“乡愁”,是这样子吗?我的感觉是这样。就是说有好几个人跟我讲看到小东和父母吃饭的时候,他自己想回家和父母吃饭,我觉得你回家跟父母吃饭的时候,那个对家乡的感觉就不是用愁来形容的,我的意思是这样的。

刘小东:我稍微补充一句,有时候一个艺术家或者是什么他看这个世界他很细,其实他会体现一种他对所看到的东西的一种留恋,这个不见得是乡愁,但是他很留恋这个世界的一草一木,如果这个影像二十年之后我们再去看它,我们会被影像本身感动,我是从这一点理解很微妙的是不是乡愁和人的感情的关系。

侯孝贤:我讲完了(笑)。

侯孝贤拍摄《咖啡时光》期间在日本的工作照,2003

提问4:刚才侯孝贤导演说过你可能是比较想拍一系列成本比较小一点的电影,我们也都知道你接下来的计划是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大的一个武侠片——《聂隐娘》,大家也都很关心这方面的情况,所以也想简单地向你询问一下,现在这个电影的筹备情况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步和什么样的程度?这个电影是不是可能改成叫《侠隐》,要改名,包括演员的一些选择,不知道您今天能不能方便说一下?

侯孝贤:我想为电影愁,她刚刚有提乡愁,为电影而愁,其实别愁,现在是《金城小子》,《金城小子》弄完对我们来讲都是另外一个形式,让你感受到跟内地接触,我把这部片子当作接触的一个桥梁,很有意思,其实对我们来讲根本不是乡愁,我们是爱那个地方,我们看到这些人的活动,很简单地就拍到他了。小姚说的这个技术基本上是这样,因为我们都对这种老的,他那个16毫米是弹簧的,不是马达、电动的,嘎嘎嘎的,一次只能30、40秒,24秒一次而已,那是什么意思呢?我告诉他说,我们摄影人家数字的可以一直拍,拍到最后糊涂了,还在拍,拍到最后大家都累了,到底在干嘛,很多时候是这样的,这个16毫米是最老的机器,“二战”的时候都是用这个机器,你用那个发条的拍20秒,很快,赶快再来,这对摄影者来讲这个动作会让它更集中,我叫“重新开始”一样,每一次重新开始这个是对摄影非常重要,他不会拍迷糊掉,所以我建议他用那个部分。我们在拍片的当下不会想这部片子出来到底会怎么样,也没有想到它会有你们说的这种愁的滋味,其实最后一幕,我刚好在那边看眼光就是红的,为什么?我太爱这个家庭了,我非常喜欢这个背后传出来的讯息,尤其是他的母亲,东北母亲、东北女人真强,强韧,我太爱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爱,感觉非常打动我。

你说电影这个事待会儿再讲好了,《聂隐娘》没有那么糟糕,也没有那么简单,也不是这样改来改去,还是一贯我们的做法,待会儿我再跟你说好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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