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现代舞团团长张长城
中国网:我知道您不是专门从事跳舞的人,是什么样的机缘巧合让您接手了北京现代舞团?现在舞团经过十几年的发展也在国内外卓有成绩,你对它的发展未来有什么样的规划,或者期望它会发展成什么样的模式?
张长城:这是一个大问题。其实我做团长12年了,只不过我一直不喜欢到台前来,我一直喜欢在幕后,所以大家也不知道。我接手舞团的时候特别简单,当时北京现代舞团有些问题,在我看来它就像一个小孩在街上摔倒了,伤到了,你就会本能的过去扶一下。但扶一下你会发现他不仅是治好伤的事,他也需要教育、成长,需要陪伴,所以就一直陪着它。当他长大了,你就开始想他应该接受教育,你就会帮他接受教育。后来你又发现他需要谈恋爱,你又帮他找女朋友,所以一下十几年就过去了,这好像是很自然的过程。
张长城:别人总问我这个问题,为什么做这件事,为什么选择了这样一个工作。我就在想,可能你能选择的是工作,而当它变成事业的时候就没有选择的,是它选择了你。我其实是被舞蹈选择了,而不是我选择了舞蹈。其实我喜欢的东西很多,舞蹈是我其中喜欢的一个,我当时最喜欢的是音乐,我也是因为音乐的原因而喜欢舞蹈。到最后变成团长,到现在已经12年了,一直在做这件事,其他所有事都扔了。我觉得还挺快乐的,这也是最大的回报,我经历了非常艰难和快乐的十几年。因为在我们这种商业化的环境中做纯艺术,尤其是像舞蹈这么奢侈的艺术是挺艰难的,但是艰难中也很快乐。
中国网:像你自己说的,接手舞团等于是把摔倒的孩子扶起来,又教育他。那你觉得现在舞团发展到什么阶段了?
张长城:不知道,我没想过。我做什么事不怎么想,我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其实在很多时候,我觉得想一件事往往是一个人的时候。比如晚上睡不着,或者太累了,或者这段时间没什么事我会去思考,但多数时候我没有时间想,都是在处理,而且这种东西靠直觉。其实有的时候我也和别人解释,但是这个解释往往是不得不说的废话。就像我刚才说的,当你去选择一件事的时候,当它和你的生命发生关系的时候,没法解释。只是别人说你为什么能坚持?我只有一个理由,好像我还比较快乐,所以就坚持,因为快乐最大。
中国网:做这件事,也享受这件事。
张长城:对。比如踢球、爬山,那个过程都很累,但是你为什么还会爬山?在爬山的过程中其实特别孤独,为什么你还会继续向上登?爬到山顶会很冷,很恶劣的环境,为什么你还要到顶上去?所以我觉得人生在很多时候和爬山一样,在很多时候真正要面对的东西是一种自我孤独。我认为一个人到最后比的就是两件事一个是体力,一个是心力。如果体力不支就扛不下去了,你就掉下去了,更多的人是心力不够,就是你对自己也不信任,你就撑不下去。
我有一种信念,不管你多孤独,只要一直往上爬,这个山很大,每条路都有人和你一样在往上爬,当你爬到了山顶,他也爬到了山顶,这种相聚都是同类的相聚,彼此都明白。我说的是不同的路可能是不同行业的人,但是所有的这些精彩的人最终都会在一起,因为他们的人生感受很相似,只是过程不同。这个时候所有的孤独感都可以释怀。所以对我来说,做了几十年我不想留下遗憾。
中国网:刚才您也提到在这样一个市场化的环境下做一个艺术团体是比较难的,尤其是现在现代舞团是完全自负盈亏的。十多年过去了,在市场化的过程中,你觉得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张长城:有大问题、有小问题。大问题是环境,我没有能力改变整个在国内的艺术环境,或者市场的环境,但是我一直在做努力。小问题是资金,因为在快速商业化的过程中,大家好像都在娱乐,艺术的空间实际也是被娱乐、被商业挤压的,艺术空间不是很大。虽然说前两年我们说艺术品交易有多么火爆,甚至在说有多大的泡沫,但那还是商业的,不是艺术创作,只是在流通过程中的一个繁华。
所以大环境和小环境一直在交织着,也就是在国内目前最大的问题。一个是艺术创作的资金,获取的资源和角度太少,真正能用在艺术创作上的资金和西方没法相比,人家是航空母舰,我们还在小米加步枪。虽然我们的国际地位别人都在评价,《纽约时报》也好,《费加罗》也好,都说我们是世界一流,但是我们的世界一流是小米加步枪出来的,太难了。别人用航空母舰,我们用小米加步枪,还得成功,付出的代价很大。
张长城:另外,现在国内的大环境在一点点好转。前段时间有一个论坛在讨论到底什么是艺术,到底什么是好。好的标准一直在被扭曲,大家现在认为什么叫成功,有钱就叫成功。而艺术和现实的东西没有直接关系,而这基本变成的一种惯常的习惯,大家都用钱来衡量一切,好像除了钱这个世界没别的事。这不仅仅在影响艺术创作,其实也在影响艺术家的状态。这个问题希望能够逐渐好转,但是短时间内我估计改不了。
中国网:所以您会有孤独的感觉?
张长城:是,有的时候是挺孤独的。孤独我不太在意了,我都习惯了,懒得解释,也解释不明白。我觉得是吗,行吗,知道了,谢谢,就完了,不回答,也不解释,就过去了,用一些虚词。
中国网:自己去领悟吧。
张长城:对。因为在很多时候,别人是好心,说你这么做能赚钱,他是好意,也没有错,在他的角度甚至是真理,所以你不要去伤害别人,我会很认真的听,但是我还是我行我素。如果我谁的意见都听,就没有今天,因为从一开始就有很多人质疑、反对,甚至怀疑,什么都有。但是别人越质疑、越怀疑,我就越有信心,我就是这种人。因为我的信条是这个世界上只有少数人是对的,这个世界上能把一件事做成的人也是极少数人,所以反对的人越多,越意味着我是对的,因为大多数人是错的。当大多数人都反对你的时候,实际给了你一个非常强烈的信号,就是你对了。中国网:北京是一个非常多元化的大都市,国内外很多的艺术家都会在北京有一个集聚或者展示与交流,现在也有很多像798和文化创意厂这样的集聚区。你是怎么看待文化创意集聚区的发展?张长城:其实我想做的事是想做一个艺术家的公共服务平台,因为我们在谈艺术的时候,艺术是个大概念,回过头我们就在固步自封。比如美术圈、舞蹈圈、电影圈、音乐圈,每个圈都是闭合的,实际它是封闭的。而艺术到一定程度时恰恰需要开放,所以我们把这个地方叫做“聚敞艺术”中心,聚集的聚,敞开的敞。艺术应该第一,大家可以聚在一起,相互交流,但必须要开放。所以我在这里希望制造一种新的艺术方式和工作方式,跨界,把这个圈打破,重新的让大家找到一种新的角度,或者新的方向。因为要敞开,它才有动力,而且它流动起来才会产生更强大的力量。所以我希望在这里做的事是做更多的跨界实践。
张长城:比如很多年轻人没机会,你有想法也没机会,就熬着吧,资源永远都是给不缺资源的人,所以年轻人是很难的,这是世界性的通病,也是正常的,凭什么别人信任你,给你机会,你只是有一个想法,没有经验。所以年轻人总是没有机会。
张长城:第二,不缺资源的成功者已经油了,他一直是在循环的状态中,我希望互相能有一点冲击和激励,形成一种新的动力。所以就想在这个地方做,因为这个地方很特殊,1929年的时候就存在,叫美资海金铁工厂,到30年代叫北平枪械总厂,后来叫北平枪械修造厂,解放后叫北京机器总厂,后来又叫机床六所。我们下面还有巨大的防空洞。但是这个区域恰恰又是文脉的根,走两分钟就是国子监和孔庙,那边是钟鼓楼、后海,南边是簋街、雍和宫,这些地方很有意思。我看到这里,而且这个地方当时闲置着,我来了半个小时就决定把这个地方全部拿下来,作为集聚区,所以我觉得它一直在等着我。你很难想象,所有的人来了都是大吃一惊,在胡同里还有这样的地方。我也奇怪,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地方闲置在这里,直到我出现在这里。所以这也是缘分。
中国网:所以对这个地方的定义非常多,知道你这里是跨界交流的文化创新工厂,有的人也说它是一个传统与当代结合的纵贯线,还有人说它是胡同里的798、胡同里的创意工厂。你喜欢哪种称谓?
张长城:我只喜欢一句,方家胡同46号。没有任何倾向,就是一个地名,这就够了。因为这个胡同有700年的历史,这个工厂我们用到2029年正好是一百年,这就够了。就是这个地方,因为我不想给它任何定义,首先就像不能给艺术做任何定义是一样的,我希望这里没有定义,因为它是一个婴儿,刚生下来就定义没必要。大家给它起了很多小名,都很好,我不反对,但对我来说它就是方家胡同46号。
中国网:会不会担心将来我们的方家胡同46号也会发展成798那样商业色彩更浓的社区呢?
张长城:担心,也不担心。为什么说担心?这种过度商业化的侵蚀力量很强,谁知道会怎么样,谁也不能预计未来,这是一个担心。但也不担心,只要我在这儿,我了解我自己,我不太担心我自己,所以只能说是既担心,也不担心。
另外,不管变成什么样是缘分,它是很自然的事,你无法预设明天,甚至你连下一秒都无法预设。下一秒有可能有杯子掉地上碎了,你也无法预设。所以对我来说,我是很传统的中国人,我必须去观察和接受生活带给我的一切,而且在里面去寻找我的乐趣,而不是强行的必须要怎么样。没有一件事是必须的,我们从小到大没有一件事是按预设而长大的,父母给我们的预设没有一件事成立,我们自己对自己的预设也都不成立。
张长城:所以我觉得对我个人来说,我还是倾向于用自然的态度去面对,只要自己认真的做事,认真的去生活就够了。具体明天会变成什么样,它自然有它的理由。
中国网:顺其自然。
张长城:强扭的瓜不甜。
中国网:生活态度决定了我要做的事情。在采访的最后,您对“感知中国—以色列行”有什么期待吗?
张长城:就像说我是“国际流浪汉”的那样一种状态,我是一直在渴望流浪的人,在任何一个地方待的时间久了,我心里都会出现另外一个不在这个地方的地方,我就希望能够再走出去。因为在行走的过程中我觉得自己会特别安静,其实一个人的孤独是非常美的东西。你真正孤独的时候,你是自我陪伴,可以听到很多真实的声音。所以马上要走两个多月,我一方面有点担心,因为我瘦了20斤,有点担心走了以后会不会有些事顾不过来。但同时我觉得离开一段时间是好事,有一点距离去思考、去观察,可能会更理智、更冷静。同时在旅行中又看到很多新的东西,有很多新的想法,又是一个丰满的过程。所以很矛盾,但是也很正常,我从来都是在临上飞机的前一天晚上拿出一个小时把该用的东西扔到箱子里,然后走了。
中国网:我以为你有一个箱子,这个箱子里什么都有,随时拿着就走了。
张长城:你说的很对,我就是一直有这么一个箱子,全是必需品,打开箱子盖上面有一个纸条有什么,东西从来都在里面,属于给养补充。但是临走之前还会把临时需要的东西,比如出去一个月带几件衬衣,几件内衣,什么样的衣服,走一个星期就放少一点,走一个月就放多一点。我只有一个箱子,所以我可以在一个小时内装完,拉起来就走。什么都不用增加,把那个箱子带走就可以生活。有很丰富的旅行经验。
中国网:今天很开心,我们不光谈了你们舞团的发展和这次的感知中国,其实还谈了很多的生活态度和人生态度。我觉得你是一个非常自然的人,这种生活态度是每个人都想追求的,但是可能有各种各样的条件,让我们无法达到。
张长城:千万别那么认为,这个世界没有一个人能限制你的生命,你完完全全可以按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去生活。在很多时候是自我催眠,说我不可以这样,因为谁说我不可以这样,我不可以那样,因为谁说我不可以那样,有时候别人和你说其实就是应付一句,其实没有别的意思。你就会说,我从此就不能穿这个衣服了,因为他很重要,他说我穿这个不好看。在很多时候我们应该打开自己,感受自己的生命。
“感知中国”,重点就是两个关键词:中国和感知。什么叫感知?充分自信的时候才可以感知。我们要给别人一个充分的信任,但同时要给自己一个充分的自信。所以我觉得都可以选择,任何生活方式都可以选择。
中国网:今天非常感谢你接受我们的采访,很愉快,也祝你能够充分的享受和感知以色列之行。
张长城: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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