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几乎同时发生的两件艺术事件,正在引人深思。艺术家蔡国强在黄浦江上进行火药爆破,一时参观者爆棚,近千人挤满了岸边欢喜雀跃,而另有不明真相的市民直接报警。制造污染和商业炒作的评论甚嚣网上,蔡国强不得不通过各种渠道解释所有焰火都属于环保品,并贴出当日上海PM2.5图表变化表以证明自己不是在搞破坏地作秀。
与此同时,上海艺术家彭鸣亮,自己花费巨资(据称高达2000万人民币)在上海标志性的展览场地上海展览中心“包场”举办自己的油画展览,并在公交车、地铁进口、报纸和电视上投入大量的广告进行宣传,不过观看者除了开幕时的熟人捧场外,其他时日寥寥无几。
把这两件事放在一起讨论,我觉得是有必要的。如果说前者是果的话,那后者则是因。西方哲学家杜威曾提出“艺术即经验”,意在打破以往所谓“实用”和“审美”的艺术二元论。这种“经验”,并不是对立于哲学“理性”的唯心层面。如果打一个简单的比方,就是当你在评论别人下棋水准前,自己至少先要下一盘完整的棋;当你在对别人的恋爱品头论足的时候,自己是否先要谈一场认真的恋爱呢?
那么现实的情况就是,往往很多没有一次完整艺术经验的群众,却喜欢发现和批判那些负面的因素,从内心而言,可能往往借此种不屑的态度去印证自我没有参与到此种艺术经验的正确性——这就是艺术家彭鸣亮即使在大众传播渠道上做了那么多广告,也少有人去驻足欣赏艺术品的现实。或许在他们充满狭隘相对主义的眼神里,关于现代艺术,只剩下两类:商业化的艺术,以及垃圾。
事实上,艺术家的创造成果,表面看上去是一件艺术品,但实际上,是将关乎我们自身复杂、零星、偶然的日常琐碎生活,整理成完整有序的“一次经验”,它不仅仅落实为一个对象,甚至可以成为一次事件。蔡国强的火药爆破看似一种类似国庆焰火的集体狂欢行为,甚至是过度使用中国符号的表演,但你能想象到蔡国强如何在构建“天空为画布,焰火为笔墨”的过程中,所付出的又是何等的努力?
那么,这种类似蔡国强爆破制造出来的一次性艺术“经验”,对于大众究竟有什么样的吸引力?如果旁观四周,我们会发现,我们的日常经验大都是不完整和无序的。比如每天同样开始,同样结束,好比是无数个可以机械复制的时日,大多数人就此内心变得麻木和缺乏内在实现的冲动。牛×艺术家的适时出现,使得期待获得改变的这类大众获得救赎:把你从混乱而无序的人生经验中拯救出来,进而重新认识自己。
借助艺术来认知自我,通常是一种捷径。如果与艺术家本身的表达目的有较多的经验共存,那几乎就等于是艺术家在帮你做高大上的人生总结。这也是为什么张晓刚、岳敏君等当代艺术家所表达近似荒芜的集体记忆对于50、60年代所出生的人具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了。而蔡国强也属于此类高手,火药在中国属于四大发明,几乎所有人都对它的力量和破坏性熟悉,但在蔡国强之前,火药大概只属于用于破坏和庆祝了。而当你见到蔡国强用火药在空中炸出芳草凄凄、杨柳垂垂,甚至是大面积黑色的幕墙,那么心绪一定是非常复杂的了。
对于艺术家来说,重要的是如何把自身的复杂松散的内心经验和社会经验相结合,处理成完整而有序的可经验的产品——这通常是表现艺术家的水准所在;对于观赏者来说,重要的是带着自己的经验去怀疑、印证、判断艺术家的作品所试图表达出来的完整理念。
而悬挂在博物馆或美术馆里的古典艺术品,之所以能够被更广泛的,甚至无相似文化背景的受众肯定,是因为经历了成百上千的年代之后,它的膜拜价值和展示价值已经被沉淀。这种人为共识的存在,变成了人类文明的一部分。但现代艺术,往往还不存在相当量人为共识的营造,于是很多时候被误认定为是对传统价值的一种违背和叛逆。
因此,即使在今天的情况下,我们依然能看到,来自上世纪初达达主义,甚至是包豪斯主义继承者们的努力,他们试图把大众引向艺术,让艺术走出象牙塔和博物馆。至少在今天美育基础较浅的中国看来,这种看似乖张的艺术行为,依旧是有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