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 首页> 资讯> 声音

张宏芳:不传达绝望 忻东旺没离开过

艺术中国 | 时间: 2014-04-30 10:02:53 | 文章来源: 雅昌艺术网

2014年,1月11日,当代油画家忻东旺因淋巴癌症去世,享年51岁。1963年生于河北省张家口康保县忻家坊村的忻东旺,先后任教于山西师范大学美术系、天津美术学院油画系,现为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绘画系教授。作为中国当代新写实油画的优秀代表人物,从山西到天津再到北京,从一位名不见经传的青年画家到获得第十届全国美展的油画金奖,忻东旺的成长与崛起越出了常见的轨道,具有更多从边缘到中心的平民色彩。这得益于他的刻苦与勤奋,也得益于他对于底层人民深切的人文关怀,更主要的,是他在艺术语言上的敏锐的感受力和对于当代艺术发展的整体观察。

2013年4月20日,“相由心生”忻东旺艺术作品展在中国油画院美术馆举办。这次展品中不仅包括表现农民题材的作品《气质》、《消夏》《威武》等,还包括了表现学生、职员、媒体人、企业家等市民题材的作品。忻东旺凭借对人及社会敏锐、细腻的感知,以生动传神的面部描写和表情刻画,再现了当代生活的“众生相”。这些作品在延续艺术家社会关怀的同时,也代表了忻东旺近些年来,在融合油画媒介与中国人物画写意传统的探索中所取得的成就。他在写实油画中融入中国艺术的造型元素,极富书写性与表现力。他直接面对对象,作品鲜活生猛,既体现出社会批判性,亦呈现了人文关怀。

问:作为艺术家的妻子,在您的眼中,忻老师是一个怎样的创作者?

张宏芳:他是一个专注力非常强的人,他并不是每天都在画画,但创作的时候是完全的投入,一定是非常激动,非常想画的时候才会画。

问:他可以几个月都不画画吗?

张宏芳:平时因为有教学任务或者是外出的事情,他真的会很久不画画,有的时候两三个月不画画。但一旦画的时候他就非常投入,画开以后除了睡觉其他的时间都在看那张画,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他总是左看右看,睁开眼睛看,把那个画放在床头上,总是在看。这十几年我总和他在一起,观察他画画的状态,每次当他决定要画这张画的时候,我自己感觉他心里已经胸有成竹了,每一步都是自己心里特别清楚,几乎没有看到他画不下去的时候,好像一旦开始画这个局面就在他的把控之中。有一次观察他画的一张画,就像两个农村的光棍汉似的,有大碗、大锅,锅里洗得不干净,有磨损的碗;当时看到这个锅的时候,我心里就想这怎么画得出来呢?在我看来太难画了,一大摞碗,可是观察他画呢,他很快地就找到了一个中间色,画面中的那个碗就脱颖而出了,磨损的像贝壳一样的颜色,我觉得是他观察的方法不太一样,每次画的时候那个画已经在他心里了。

问:他好像一直处在一种极其“高速”的状态?

张宏芳:他是一个极其热爱生活的人,他极致地爱生活、爱艺术,激情饱满,对生活、对艺术他真的是一丝不苟的。包括家里的装饰、装修、摆设,包括每一棵树、每一棵草他每天都要去看,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块石头每天都去看。对艺术更别说了,画画以前都是他自己做画布,他说我从做画布这一刻开始就已经酝酿情感了,自己做画布、做底子,一步一步的,真的像一种宗教仪式似的,一旦开始画画就进入那样一种状态,一旦开始画。

问:这种状态也使得忻老师在生病的时候仍然带病授课教学,听说他生病期间还一直在担心学生的课程?

张宏芳:在他的人生字典里没有“敷衍”这个词,他对什么都是非常认真,教学就更别说了。只要是他的课,他从来不会迟到,肯定比学生去的早,而且去了以后他用他自己的行为在影响学生。像上课比如说学生如果是听着耳机,自由散漫的样子,他就肯定要提出要求。他上课按时去,甚至是提前去,去了从开始画就完全是一种进入状态了,从来不说闲话,不聊闲篇的,包括他生病以后,因为他的课学生比较喜欢,他能够直接和大家一起画,大家有一个很直观的学习过程,所以选他的课的同学们都特别期待他能去,他总是不愿意辜负别人对他的期待,所以他已经病得很重还想着应该去上课,在内心对学生有一种歉疚感。

问:那个时候学生都知道他生病吗?还是他会隐瞒?

张宏芳:没有隐瞒,就是知道生病。可能这个病情有多严重大家有时候会觉得是不是隐瞒?这跟他的性格有关,他是一个极其自尊、自强的人,他的生命里不能接受别人来怜悯他,或者是从他的内心来讲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他总觉得我生病了别人就得来看我,很多事情会首先影响,他不愿意,他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他总是对自己很有信心,到那一刻他都没有绝望,大家看他不行了,他也不觉得自己不行了,他很有信心,总是很有信心的。在他生病的过程中也有学生来看望什么的,他每次都跟学生讲关于艺术,平时大家免不了聚一聚,吃个饭的,他常常是在谈艺术。在饭桌上,举各种例子,他的思维始终是在他的一个情境和状态里,有时候学生会觉得这个老师太严肃了。

问:他是一个很严厉的老师吗?

张宏芳:他是个很严格的老师,但是他又那么爱他的学生,他关心学生,我记得他有一个学生叫莫德格,内蒙的一个女孩,当时考了他研究生以后,他多次跟我说莫德格几年都穿着那样一双皮鞋,真想买一双鞋给她。他能够体会那个孩子父母养她不容易,在这儿上学,供她,还有弟弟,也讲孩子懂事了,那么节俭,他就观察几年都穿着那样一双皮鞋,包括后来做创作,学生在画创作,他有一个学生家是很小的房子,画很大一张画,他当时就提出来说可不可以把我们家在清华的房子让他们用一用来画创作?他真的是只要跟他打交道,他会把你当亲人一样。

今天来回忆他,他是一个大慈悲的人,不管是对人、对物质,不管是对人、对物,不管是亲戚朋友、还是街上随便走过的一个人,他总是感同身受地去体会别人,体会别人的内心,体会别人的痛苦。其实我今天想来,有时觉得这样一种感同身受的去体会别人的痛苦对他自己也是一种伤害,是持续性的,渗透性的。

问:您作为忻老师身边最熟悉的人,从自身的感受和看法出发,怎么看待忻老师的创作?

张宏芳:首先他是一个用情、用心画画的人,包括他画一棵白菜,一个桃子,他全部都是拟人化的,在他的眼里那都是生命,他不觉得那是一个桃子,一个白菜,他总是假想一种生命的信息,他才开始画。我有时候会有一些愿望,看见一个什么小东西我说我太喜欢了,你要是画出来就好了,我老表达这个愿望,比如最早画桃子,我特别喜欢桃子很喜气,有茸茸的感觉,带着叶子感觉特别舒展的感觉,我特别想让他画。但是好几年他都不画,他说没有想好怎么画,他说我不会轻易动手的,如果你总是让我画这些我不感兴趣的东西,你会坏了我的“武功”。所以他不会轻易动手,终于有一年他突然看到我买的桃子,他说我想好了给你画,很快的,可能一个多小时第一幅桃子差不多就画好了,是给我的姑姑画的一个八月十五的礼物。他画画首先是情字,他自己真的是感情酝酿好了,他才会动手画。

他经常讲他对中国油画的一种使命感、责任感,没有人强加,他自己就这么觉得。他觉得作为一个艺术家,应该有所承担,对中国油画应该有自己的贡献,始终装在他心里,也践行在他的行为中。在这些年来,最早从他包括受到关注《诚城》、《明天多云转晴》从这样的一个风格被大家认可之后,很快他画了两张之后,画了第三张他就毁掉了,他说我自己觉得不能说大家认可就这样走下去,他说自己的表达欲望已经不在此了,再说下去就是说假话,自己会很难受。于是他就开始画写生,从97、98年的时候直接面对模特画写生,在他整个成长学习创作这个过程中,始终就觉得我们作为中国人,我们能为油画做出什么样的贡献?我们画出来的中国油画拿到世界上能不能代表中国人,有没有文化自尊感?

问:这种使命感具体到创作里,您觉得他的“野心”是什么?

张宏芳:比如他强调的油画的造型。从造型上讲,他强调中国式的表情结构、心理比例、精神真实,就是造型艺术贵在造,你的形有没有创造性,这是他关注的。色彩上讲,他经常说中国艺术是线性的艺术,无论从书法、音乐、壁画,一出手要有中国人的味道。

我印象比较深的就是2012年的1月份,他在客厅里画了一个壁画,画的是装修这个工作室的那些工人,那是他第一次用丙烯在墙上画画。有了这样一个实践之后,他就很清晰地感到在油画里怎样运用这些语言,中国造型式的语言,中国壁画的色彩。他带着这些思考就回到他的家乡康保县,他在一个职业中学画画,我印象特别深的是他当时画两个年轻人学校里的两个学生,十六七岁的学生,这两个孩子一看他们的头发和着装,都很有现代年轻人的流行面貌。在画这个过程中我感到他有一种矛盾,他用油画开始画了,画的过程中面对这些充满线感的提示,他很想用线,但是油画又勾不了线,在这个过程中他就很纠结,他说渴望有油画颜色的那种质感,但又渴望有中国的线性的更贴近自己心灵的一种表达,他就结合不起来,纠结了好几天。最后那张画是用两种材料画完的,经过了那样一个过程之后,我觉得他很清晰了,当他面对模特的时候就很清晰,他用丙烯来画,使他的对象和表现手法很容易地走到了一个新的契点。

我这几天就在往事里穿梭,一个是大家写的信差不多两百封,我做了一个书,一不小心做到了快700页了。他曾经给师傅的一个短信,他说师傅的开释也是我正思考的,我的艺术始终尊重自己的生命感受文化使命。

东旺说:“我的艺术始终尊重自己的生命感受和文化使命,在时代变革过程中,我的艺术始终尊重自己的生命感受和文化使命,在时代变革中我感受到了民族的病痛,但我从不传达绝望。”

问:一路下来,您觉得忻老师有没有一些遗憾之事?

张宏芳:一定有,他有太多遗憾了。

问:生活中呢?

张宏芳:生活太美好了,太值得留恋了。

问:他有没有表达过?

张宏芳:没有。从他住进医院到他离开的半年时间,在这样一个半年的时间里,他从来没有绝望过。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会离开,他说他在艺术上追求的是中西结合,在治自己病的时候他对中国医学也抱有很大的期待。但是人这个病,每个人的个体差异性太大了,每一个成功的例子都不适合别人来模仿。在他生病的过程中,他一直都很有信心,目光特别坚定。

那时,我们的病房里一个朋友送了一束郁金香,他自己看着,他说这个花,这些叶子这么有力地簇拥着脆弱的花,就像亲人在挽救他的生命一样,他想把它画下来,他就画了。他一直都是很有信心,特别热爱生活。每一天太阳照进来的时候,我就在想他是一个赞美朝阳的人,他真的是赞美,他对生命的爱一点也不平庸,他带着崇高感在热爱人间的一切,带着崇高感爱着身边的人和生活本身。每一天太阳出来他静静地躺在那儿,有多少的病痛让他不舒服,但是他始终像一个婴儿一样,我有时候看着就像大婴儿,躺在床上。他不会抱怨,他也不会绝望,他很安静,忍受了那一切的疼痛、发烧,他都能够忍受。

他什么都没说,离开的时候什么都没说,他也没有对孩子说什么,也没有对我说什么,他没有结束的意识,也没有对死亡的恐惧,没有。平静,特别平静。在我心里,对平时的一个具有才华的艺术家我是崇拜的,但是对他做人,面对疾病的态度的,面对死亡的态度,我对他心理是特别怀有敬意的,由衷的尊重他。

我自己今天回忆,我觉得他是内心有深度的一个人,他对这个世界的爱、对艺术的爱,对爱人和亲人的爱都藏得很深,他不表达。我想他可能真的不是一个普通人,他不愿意太消费别人的感情、痛苦,甚至别人的幸福,他不愿意消耗掉,一种我们不能理解的一种爱的方式。

在他离开七七四十九天的时候,我写了一篇日记,我自己在想人的生命要靠长度来丈量吗?对于他这种只允许自己进步,不允许自己后退的人来说,这样的一种精彩的离去……

问:孩子们都怎样评价他?

张宏芳:东旺火化的那一天,我们和孩子们亲手把他的骨灰捡起来。我的儿子在那一天发了一个微信,在那时,我看到了孩子的成长。他说:“好,非常好,李象群老师拿着捣好的面膜,擦干净脸,盖上棺盖,条形码贴在木棺上,油墨印着忻东旺51岁。咱们家属向后退一步,目送亲人入炉,他摁下了按纽,机械的声音送走了艺术家忻东旺。他们跪了,我没有,我要顶着家。烈火熊熊,万物化尽,惟有白骨。两个小时炉门打开,木棺、棉被、衣帽、肉躯升华殆尽,他冒着热气躺在砖台上,他们说那些升华的东西都在空气中变成了自然的一部分,从此我认为父亲就在身边,就在周围,在我们体内,在万物深处,我觉得他在烈火中永生了,我的父亲。”

凡注明 “艺术中国” 字样的视频、图片或文字内容均属于本网站专稿,如需转载图片请保留 “艺术中国” 水印,转载文字内容请注明来源艺术中国,否则本网站将依据《信息网络传播权保护条例》维护网络知识产权。

发表评论

用户名
密码


留言须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