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经常把抽象归结为直观视觉的结果,甚至我们也是在视觉的判断中来讨论抽象。这样,抽象就无疑首先是一种视觉为先并为主的艺术。但是,我们忽略了视觉是可以塑造的,是可以被改变的,如果我们在面对抽象的艺术时,不肯改变我们的视觉经验而只以直觉的反应来判断,恐怕抽象是无法延展、也无法再增加丰富起来。
因而可以说,对于抽象,我们有三个误区。一、把抽象等同于单纯的形象,等同于单纯的色彩关系。二、把抽象对立于具象,以为没有可辨识的形象就是抽象。三、在中国,把抽象混淆于传统的意象,以为做到画面凌乱、随意、草草就是抽象。
从艺术发展到今天的进程来看,我们肯于接受历史的演化和发展,我们就应该廓清抽象艺术不再仅仅是视觉的东西,或者说它根本不再是形象的简化与提炼。从艺术的过程来看,一切的艺术表现结果,都是艺术家的形式抽象,但不能据此将抽象艺术无限夸大。
抽象作为一种新的艺术方法论来讲,最初主要出现在绘画上,在一般论说的批评与实践中,也多指向绘画,但随着发展,这一艺术思维的方法论开始扩散到雕塑,最后也引向了观念艺术,如在观念艺术里,现成物、各种现场的利用都可以说成是观念的抽象化或具体化表现,但讨论起来,观念艺术并不强调这样的抽象隐喻,所以在常识中,现代抽象更多是特指抽象绘画和雕塑,到60年代又将极少主义归在其中。结果是,抽象不再分出现代与后现代,而统称“抽象”,如果不是泛指,其在中国的当下语用,就是特指绘画。因此本文讨论的抽象是泛指抽象艺术,虽然也从绘画讨论说起。
正如并不是所有的绘画都是好的绘画,其背后有一大套理论支撑一样,抽象艺术(绘画)也同样并不是画面没有形象就是好的抽象,同样它的背后也有一套理论体系在论证抽象的合理性。
抽象并不是因为画面的形象的消失而自动产生了抽象艺术,而是因为关于艺术的认知体系发生了变化,才产生了自觉的现代意义的抽象。抽象绘画并不是把表达的手段归结为抽象,就可以来证明古已有之,或用中国传统绘画的意象、写意或书法来证明抽象艺术在东方早已有之。这完全是误读现代的抽象含义。不错,现代的抽象绘画,有相当一部分是酷似东方的意趣或追求很简单的绘画形式,但这里面的抽象更主要是针对绘画叙事的功能所说的,它挑战了直接的图绘叙事的功能,但并没有否定绘画语言自身的追求对象。这个时候追求的是绘画的结构发生了巨大变化,它将直接的叙事转变为世界的间接隐喻——形式具有了新的象征含义。
对这一点,我们无论是从教学上,还是从接受的层面上,都予以排斥:以为抽象就是形式的简化,就是做构图的游戏或色彩的混搭。这些确实是,但现代抽象绘画的主旨不在这里,而在于艺术家对世界对象的认识发生了变化,是在每一种的抽象形式背后隐藏着他们的世界观和情感。因为我们时常看不出来,就只能就形式论形式,如果是这样来阐述现代抽象绘画,我们将很难肯定抽象绘画的历史意义和现实存在的必要性。
对抽象的命名已经非常多了,如从热抽象、冷抽象、几何抽象、抽象表现主义、极少主义、新抽象、后抽象、装饰抽象、图案抽象、非形式抽象,再到观念抽象、非抽象、行为抽象等等,都是试图在整理出一套抽象的系统。对于中国的当下抽象绘画而言,抽象需要分类,特别需要苛刻的批评分类。如果不做这样的分类,就会把没有关联的任意的非形象绘画都当成抽象,而且造成误解是模仿一种非具象的绘画,就是现代的抽象绘画,特别是表现性强一点、多一点的都当成了抽象。如果非要宽泛地这么讲,谁也无法反对,但是,既然是在中国的艺术生态里需要一种抽象绘画,那么,它首先是有自己的独立价值,也具有发生在中国环境中的意义,而不是模仿了某种类型就自然是具有批评性的抽象绘画。我们看重的不是国际上是否已有多少个抽象绘画,而是在中国的绘画体系里,它针对了中国思维的什么东西。如果它能针对的是中国历史线索与美术线索的一切问题,都可以成为在今天延展艺术意义的抽象绘画,否则就仅仅是一种复制和重复他人而言,算不得上数的。对抽象没有一种绝对的批评和严格,就无法刺激、促进真的抽象绘画创造和兴盛。我们坚决反对那种以为抽象绘画是写实之外无奈的选择的态度,抽象的观念针对性是抽象绘画成立的关键,它将是一种认知系统与世界知识系统的对话或颠覆。抽象绘画做到了观念的表现,就证明了它存在的意义和可能性,它也因此回击了抽象绘画是如此简单、不用学都会画的诘难。
最后一点题外话是,抽象绘画不需要是一种为普遍观众解读的绘画,它的存在就如同观念艺术一样,不是为那些只钟情于叙事艺术的人所准备的一样。这样说,是为了消除将抽象绘画普遍化的另一种误区,以为写实绘画画腻了,就转而玩玩抽象绘画,首先要确立做抽象绘画的那种信念和可能面对的孤独和不解。当一个抽象画家明白了这是一种微观探道的行为后,他便不再惶惶于抽象绘画在眼下的小众化局面。再一个理由是,给予抽象绘画以充分的敬意和鼓励,无论是在学院教学上,而是在真正的艺术实践中,都给予抽象绘画以尊严。这一点尤为重要,也因此让我们对抽象绘画抱着严肃的态度和长期摸索、尝试的心理准备,没有这样的态度,只能混进更多的跟风。这绝不是抽象绘画的好现象。
文/王春辰 刊于《东方艺术大家》2012年第4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