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的冀盼
若我们先着眼「以摄影作为基础的作品」,在日本中不乏崭新表现,例如去年在伊豆照片博物馆(Izu Photo Museum)展出个展的木村友纪(Yuki Kimura)、今年参加「横滨叁年展」(Yokohama Triennale)的田口和奈(Kazuna Taguchi)。但若是森山大道、中平卓马、深濑昌久(Masahisa Fukase)之摄影本身路线,或2000年后蜷川实花令人窒息的过剩色彩,近来却难见继承或超越者,仅看到因应艺术与出版市场而孕生出可消费的影像作品。在此,笔者想借用丹托(Arthur C. Danto)在《在艺术终结之后》裡的概念:艺术是针对艺术的本质进行思考,不论这种思考是以艺术形式进行,并于其中将艺术视为自我指涉或作为范例的对象,或以真实的哲学形式进行—若我们将摄影视为等同艺术且独立于艺术的一门类别,并等待它的新一次蜕变,那我们应该期待贯通当代艺术史、摄影史与哲学的摄影家出现。在西方,埃斯里奇(Roe Ethridge)、拉斯瑞(Elad Lassry)的出现已经宣告新摄影的来临,他们推翻了製造一个完结影像的必要,缔造了一种既非常摄影又非常不摄影的两面,让我们再也无法用既有判断来界定(做为创作的)摄影。
同样借用丹托(Arthur Danto)的论点:摄影其实已经摧毁艺术以绘画为尊的定律,某些时候,我们甚至可以确定摄影战胜了绘画,用它与现实世界之间非常弔诡的关係。摄影现在所受的威胁,是影像暧昧的扩张。去年年底,摄影家铃木理策(Risaku Suzuki)、鹰野隆大(Ryudai Takano)、松江泰治(Taiji Matsue),评论家清水穣(Minoru Shimuzu)、仓石信乃(Shino Kuraishi)发表「写真分离派宣言」与展览,在印刷逐渐为数位网路、摄影逐渐为流动与合成影像取代之际,身为以底片拍摄、了解摄影行为真谛的最后一世代摄影家与评论家,再次提倡直接摄影的可能性。「写真分离派宣言」提出的几乎是多数摄影家忧心的未来,也是所有银盐摄影拥护者支持的论调,认为唯有直接摄影的瞬间美学才能让摄影保持居绘画之上的优越地位。笔者认为,类似写真分离派宣言对摄影的记录性与机械性的强调在21世纪非常重要,但更不能忽视数位技术与影像传播编辑的改变所带来新的「摄影的」的东西,因为事实上,「摄影的」已经横断出现在所有媒材上,重点是摄影家如何消化、挪用,而这将是新的摄影诞生的关键。这也是埃斯里奇、拉斯瑞、甚至鲁比(Sterling Ruby)的作品如此有趣且深刻的塬因。此外,既然摄影是液体的、化学的侧面,而摄影提出的影像是视觉的、符号的侧面,在影像正无尽扩张的时刻,更正视影像探讨的摄影或创作是必要的,近期阿姆斯特丹的安娜葛林画廊(annet gelink gallery)以布朗修(Maurice Blanchot)的论述为提名的群展「影像的两种版本」便是探讨影像与物体间的空间,综合摄影、绘画、录像、雕塑的有趣展览。
另一方面,2009年左右美国兴起抽象摄影风潮,众多展览与着作都将抽象视为摄影的终极目地与表现。抽象摄影有两个重要条件,一是将摄影作为图像,一是强调摄影作为物体的存在性,这两个曾在20世纪摄影美学中不被认可的手段,在今日以为摄影即将被数位控制的忧心下,成为了彰显摄影本质的条件。其中笔者特别关心摄影作为物体的存在性,也就是摄影的物质性,这不单指摄影与物质的关係,更是如何在摄影的图像中体现「摄影的存在」。贝西蒂(Walead Beshty)是这类表现的代表,他坚持强调摄影显着的物质存在性,认为任何对图片和材料之间的划分都是没必要的,他的创作就是将感光的纸基摺叠、切割、卷曲后曝光,由材料定义了图片的几何。物质性可以看作对摄影的回溯,因为抽象与物影摄影(photogram)都是摄影技术在发明时期受到关注的,尤其是暗房作业中的身体行为以及物质的记录性,也就是说,这些物质性企图展现的是其中投入的行为与劳动。近来在纽约团队画廊(Team Gallery)所展出的柯保(Josh Kolbo),或是巴黎派若丁画廊(Galerie Perrotin)策画的「处理(中)」(Process〈ing〉)群展,说明类似趋势在西方没有消煺。日本尚未出现此类表现,但是小山泰介不断表面化的「抽象的」摄影却非常值得关切。
现在,摄影在艺术界与真实世界扮演重要角色,但我们已很难尝到「欣赏摄影」的兴奋,大量影像生产让摄影创作者面临前所未有的竞争,民主与普及化带来过多雷同影像。新的摄影家(摄影艺术家)除了在继续使用摄影的记录本质提出超越性的视觉力度,还必须贯通艺术史、摄影史、哲学,从摄影家行为贯彻当代艺术的脉络,笔者认为,这才是摄影家面临的前所未有的挑战,甚至比绘画或其他艺术创作者更为艰难,且往往更不易受人理解。1968年,挑衅成员冈田隆彦(Takahiko Okada)在《美术手帖》12月号发表〈虚像是为了促使行为〉一文:「所以作为行为者的摄影家,除了要确认自己意志的坚固,也又从一开始就意识到摄影记录歷史的特性,其实不正是一种感情的偷偷调换吗?……摄影家不应再被影像是要直接被理解的偏见所误导,不要再认为用言语表述、或具有复杂文脉的展开是摄影的劣等表现。」这段写给摄影者的建言,今日读起来显得格外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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