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图像”的技术化
上世纪90年代以来,经玩世现实、波普、艳俗等以图像为中心的艺术表达之后,毫无疑问,“图像化”成为一种潮流,并因商业成功而广为流行。一时间,五花八门的图像从各个角落涌现出来,充溢于我们的视野。然而可悲的在于,如果稍加分析,我们就会发现当下流行的“图像化”作品与90年代初期的图像作品并不相同——它们更多的只是一种符号展示,一种策略性的技术,而不再是现实问题的思考。
面对如此的“图像化”,人们突然发现:曾经为之兴奋的图像精神消失了,为追求醒目、与众不同而不断更新的符号,成为纯粹形式上的表现游戏。于是,一大批没有精神指向、徒具新颖样式的图像充斥于各类展览中。产生这样的结果,原因何在?
如果我们在绘画本体中寻找答案,那么就会发现:现行“图像化”的苍白,首先源于“绘画性”的缺失——即平涂、符号简单结合的创作方式与绘画本质的背离。因为,绘画作为一种艺术,取决于它能借用一定的语言形式,表达特定的关于“人的精神”的语义指向。然而,反观今日画坛,大量新颖的图像,虽然形态变化万千,语言却千篇一律的平涂,以及由此带来的块面拼贴。仿佛,任何表达都可以依靠平涂完成。这样做的结果,自然是绘画语言在表达过程中的缺位。
如此说,也许有人会反驳,平涂也是一种绘画语言,为什么使用平涂就是绘画语言的缺失?答案,其实很简单:因为平涂是一种特殊的语言形式,只与某类特定的语义表达相适应,而不是万能的,可以表达所有的绘画语义。所以,当你发现大量图像,无论表达的语义指向是什么,都采用平涂时,就说明作为绘画语言的平涂已经失去意义。它已经变成一种泛滥的技术,与画面表达的需要失去了内在联系。
从某种角度上看,这种与画面表达没有关联的平涂,正是今天“图像化”潮流的重要特征。至于这一现象出现的原因,可能是当下创作对90年代初平涂化图像表达的盲目跟从,抑或投机跟从。其实,平涂在90年代初与图像表达的结合,源于架上绘画前卫运动的内在需求:反对曾经作为经典的政治语境下形成的语言典范,以及由此形成的语义表达。
反思89“中国现代艺术展”之前,中国前卫艺术并未将新的观念表达纳入架上绘画,进而实现绘画语言与语义体系的更新。此间,绘画大多只是针对徐悲鸿写实体系与苏联现实主义结合的油画传统,无论借鉴古典主义风格的杨飞云、王沂东,还是嫁接美国乡土风格的何多苓、艾轩,虽然以反政治现实主义为契机成为架上先锋,但他们在语言技术上并未进行革命性的触动,也因此未能对既有的语义、语言体系进行根本上的表达转换。但是89’之后,伴随非架上的“观念化”逐渐向架上转移,曾经经典的油画语言成为了艺术演进的革命对象。而“政治波普”、“泼皮现实”消解经典语言性的平涂化观念图像,正是实现这一变革的主体。于是人们认识到:绘画还可以通过图像的方式来进行如此深刻、醒目的个体化语义表达。应该说,在这一时期,平涂化的图像不仅具有艺术史演进的内在逻辑,还与它所要表达的语义内容紧密连接。全新的语言、语义的结合,在让人们感到新鲜的同时,也感受到思想表达的视觉冲击力。
然而今天,情况发生了变化。90年代初艺术演进的动力与环境,因为体制话语权、市场结构的改变而改变。与之相应,艺术演进的内在方向也发生了变化。原先作为前卫的平涂图像不再前卫了,它们伴随商业上巨大的成功而成为新的流行样式,从而也就失去了它们曾经具有的精英性质。众所周知,艺术史需要演进,就需要打破既有的、固化的、流行的审美样式。而当平涂图像成为流行时,它便自然产生固化艺术史的危险,并容易流于通俗化的媚世,从而反过来成为新艺术革命的对象。很不幸,今日大量简单制造的平涂图像,正印证了这种危险的存在,并使曾经具有革命性的、反语言性的平涂图像,反而成为了今天艺术演进的“革命”对象。
应该说,尹朝阳、张小涛、何森等新一代艺术家的探索,正是这一“革命”需求在某种程度上的显现。但是,少数艺术家反90平涂图像的选择,并没有改变整体上“图像化”的趋势。原因很简单:90前辈学术、商业上神话般的成功,极大鼓舞了大量后继者沿着这种方式前进,并希望复制这一成功的道路。然而,遗憾的在于,无论是出于盲目,还是出于投机,他们的图像都仅是一种策略性的——往往只看到“图像”个人化、符号化的成功,而忽视了其产生之初对于当时社会“人的精神”的语义表达。于是,一味追求个人性、标志性的图像化潮流,终于从深度的语义表达走到了简单的符号表达,从而沦落为一种技术:与精神无关,仅是制造个人面貌特征的技术。面对如此现状,稍具理性精神的人都知道:与精神表达无关的图像快餐,在铺天盖地的流行潮流中,必定会成为新的媚俗主义。它仿佛一个巨大的“空洞”,吸食众人的创造力制造大量“空洞”的符号,以保证自我流行的趋势。面对这种流行,我们无可奈何地发现:艺术史中不断出现的——新艺术探索从“革命者”走向“被革命者”的规律再次呈现在我们眼前。
那么,面对已经沦落为快餐技术的平涂、图像,我们又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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