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注定了要被未来艺术史遗弃的一封信。因为未来是对今天的超越,自然也就不可能按照今天的艺术尺度去兑现未来。所以,写给未来艺术史的一封信,实际上还是写给今天看的,只不过是假借了未来的名义而已,为的是能够打破约定俗成的现实标准,以恢复我们仰望星空的能力。老康德曾经说过有两种东西,他对它们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们在他心灵中唤起的赞叹和敬畏就会越来越历久弥新:一是头顶浩瀚灿烂的星空;一是心中崇高的道德法则。可见,仰望星空是何等重要。我总觉得,只有仰望才能突破现实的围墙,而未来就是围墙外面那个绽放的世界,春光无限,异彩纷呈。
其实,谈到艺术史,本身就是一部守先待后、继承了前人而又不断超越前人的历史。所以,艺术史标准往往不是从今天的现实中来,而是从历史的认知与现实的比较中获取。这就是为什么艺术史常常会出现翻盘局面的原因。比如19世纪后半叶欧洲兴起的“印象派绘画”,打破当时流行的新古典主义学院派风格,虽然一时间被正统的“艺术沙龙”拒之门外,但后来却异军突起,不仅将新古典主义绘画送上了“不归路”,而且也改变艺术史的流向,深深地影响了未来。再比如中国20世纪最具影响力的两位美术教育家徐悲鸿与林风眠,一个曾经声名显赫;一个却是潜踪隐迹,到头来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变成了林风眠后来居上,更被世人称道。可见,艺术史本身也是一部充满了变数的历史,归根结底还是取决于未来的价值需要。
早在1979年,也就是中国的改革开放之初,哲学家李泽厚先生写过一本著名的美学启蒙著作,题为《美的历程》。在那本美学著作中,李泽厚以“积淀说”为理论框架,将中华文明五千年的历史做了一番美学上的梳理,最后的结语意味深长:“俱往矣。然而,美的历程却是指向未来的。”我常常把这句话看成是中国当代艺术的逻辑起点,也就是说中国当代艺术肇始于改革开放,为的就是要告别过去的精神禁锢,从未来主义视野中开辟新的文化价值。这就难怪当年盛极一时的“走向未来”丛书,会成为“85新潮”的思想主导了。因为只有未来才能将我们从过去的桎梏中解放出来,重获新生。从这个意义上说,今天形成的所谓艺术史标准,对于未来而言,无疑也是一种羁绊,终将会被未来价值观所颠覆。所以,写给未来艺术史的一封信,注定了也是对当下艺术格局的一种破坏。
当然,未来不可能无中生有,继承也好,超越也罢,都要有前车之鉴。这也正是“以史为鉴”的由来。司马迁作《史记》就曾说过:“居今之世,志古之道,所以自镜也。”其意思已经表达得相当清楚了,那就是历史的抒写就是要提取过去那些有价值的东西,来作为今天的参照。所以,写艺术史也并不是原原本本地回到艺术的故事中,而是要去伪存真,发现艺术史的价值和意义。
那么,什么是艺术史的价值和意义呢?这恐怕还得从仰望星空开始。因为“抬头三尺有神明”,人只有不断地仰望,才能超越眼前的现实利益,获得远大志向与崇高理想。而这种崇高理想和远大志向,正是艺术构成人类的精神镜像,源于生活,但又高于生活的地方。如果我们承认艺术有一部历史,那么它一定是在这个层面上展开的。所以,一切与现实利益捆绑起来的艺术,都不是好的艺术,或者说都是容易被未来淘汰的艺术。只有那些经过了现实的磨砺,却还能抬起头来与“神明”保持对话,与过去和未来保持着精神联系的艺术,才能真正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不过,这样说起来容易,但要做到确实很难。好在,总会有些人不满足于现实,试图从外面踢进现实一脚一样。我相信,只要我们还有这种改变现实的冲动,未来艺术史就一定能够从我们的这种理想冲动中找到他们超越历史的内在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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