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克作品
系列随笔:欧罗巴的血
纳粹说他颓废 人类爱他忧伤
近来北京的大雾和脏空气让我们想到尖叫想到喘气想到呐喊想到表达对死的恐惧;总之北京很蒙克了要我说。
画家画“死”无一人超过挪威人爱德华-蒙克。剪刀手也叫爱德华,也许这名字不要随便用,你看在外国混的中国人就不给自己的小孩子起这个名。爱德华-蒙克就更是走向地狱的暗语。爱德华-蒙克的爹有神经病,他很喜欢地狱这个意象。在爱德华和其他四个孩子很小的时候,老蒙克就天天吼着:谁他娘地不听话谁就在地狱里都别想闭眼让你们天天活活地看着火湖里的人们嚎叫看着他们生不如死!火湖是启示录里的电影,人山人海,除了天使在飞,男女老少大人孩子都在油锅里痛苦地做着各样要活下去的动作。罗丹与蒙克互补,也都是用手、用他们脑袋里对地狱影像的回放留给世间关于“活受罪并且死”的视觉哲学。蒙克在布上使了色彩和阴影,罗丹让太阳照射到无色的人形上。看蒙克的时候结合了罗丹,就没有一个人逃得开人类的所有困境。今天的北京,困境这么的齐全,食品的毒、空气的脏、生存的高难度与挣扎的绝望感又衬托出蒙克灵魂的穿透力—他的色彩与构图,画中的戏剧冲突,他在国家史上和美术史上的那个地位都被再次穿越加超越。他捐了油画千余幅版画不计其数,他简直就是先知,是人类的一位精神慈善家,是预示了一次又一次人类生存困惑和人类精神危机的预言家。一九四四年他死去。
今年巴黎的蒙克大展震撼了全世界,原因就是人们又在绘画中看到了人类自己,看到人类自己的危机状态。以八十年代的当代艺术为代表的艺术让人类看到的是傲慢和不可一世,而今天我们在蒙克面前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蒙克活了八十岁,他所有的亲人都因为莫名的原因早早地死去。这太不像话了。哪有为了一位伟大画家的存世而如此用死亡来围剿他的?然而,蒙克就是这样活过来的。在欧洲的土地上我们看到遍地是教堂,今天我们看到蒙克的绘画也已然成为一个信仰,成为用痛苦与死亡去不断追问的一种思辨式礼拜堂。
蒙克也唯美。他画女体,画装饰感的伊甸园,画夜空的璀璨与河流的流畅。但蒙克的唯美总不会脱离一种深刻的忧伤。这好像听他直言不讳地说:你们莫要藐视死亡,因为即便在唯美的心态上,在你不小心走神儿堕入了美丽那个概念的任何场景中,我蒙克就要提醒你任何的美丽都是凄凉任何的希望都归往无望。
蒙克的这种狠绝做也做不出来学也学不到,因为他这样的人是上帝所塑造是天意所成型。谁想成为另一个蒙克谁就得等着天神的指派,条件是多么的可怖煎熬是多么的悠长,我们真是连想也不敢去想。蒙克式绝望之后的之后是什么?可能唯有祷告。所以蒙克绘画中有画出来的祷告更有无处不在的祷告。八十年的一生里母亲的早逝父亲精神失常后的别离,姐姐和兄弟们的先他而去留给他的都是思索,祷告式的苦思和苦思式的祷告。
欧洲有如此繁多的艺术才人,难道真是还不够么?怎么还得有一个爱德华-蒙克,这让我常常在思想欧洲的时候发冷犯怵。罗丹、克里姆特、马奈、贾科梅蒂,他们的生命都显出一种伤感的体面;为什么毕加索高度赞赏巴尔蒂斯,就是因为巴尔蒂斯的一生岁月也带着一种隐隐的哀伤,毕加索被当成了中年后的暴发户,虽然有口难辩但他还算懂得欣赏同行,他心里知道他自己的才气也够不上可以在蒙克和巴尔蒂斯这样的人面前趾高气昂。毕加索蛮牛般的雄壮大大地压过了他的悲伤,即便是他画了格尔尼卡的战火也不能平衡他对一批忧伤感画家的羡慕嫉妒爱;毕加索可能就是缺失这一块的。因此,欧洲的体面一直伴随了幽怨,除了战争,不知道为什么欧洲的文化里总有一种阴郁。在我看来阴郁成为了欧洲迷人艺术中的一股细腻力量。
希特勒是有一种简单的虚荣心的。他下令把全德境内的蒙克作品一概清除,原因是他看着蒙克的画心里感到很纠结。这就对了,因为蒙克很可能使希特勒感到了痛苦感到了他自己小的时候受到的一切委屈。现在我们都公开谈论希特勒少年时破碎的画家梦,所以不难理解这个杀戮狂人收拾起画家同行来的准确与无情。准确的无情只有同行才干得出来。第三帝国的虚假宏大并虚假伟岸的艺术没能长寿。长寿的是蒙克的一片昏暗一片哀怨一片流泪的河水和一片死亡永远不走的屋子。原来蒙克才是人类;希特勒的一厢情愿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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