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的上海,正值三伏。正午一点,骄阳似火。在位于上海宝山区的一间画室里,有一个人正在挥汗如雨地作画,在他面前一幅长6.4米、宽4.2米的巨幅画作已将近完成,他不时地拿画笔在画面上修改、添加……严肃而认真,全然不顾近38摄氏度的高温。他就是周长江,华东师范大学艺术学院院长,中国著名抽象画家。
这是一座由旧厂房改造成的艺术社区,从上海市中心驱车不到半小时即可抵达。社区的前身为上海第八棉纺厂,由于厂房始建于1919年,社区的名字便被命名为“半岛1919”。走进“半岛1919”,浓郁的艺术气息扑面而来,民国时期的建筑流露出历史的厚重,斑驳的屋檐虽历经岁月的洗礼,却掩饰不住固有的华丽。周长江的画室就位于社区的中央,说是画室实际上就是一间经过简单装修的大厂房,画室的中央摆着他的巨幅画作“互补09.2”。
只要有空,周长江就会来这里画画。目前他正在谋划画一系列巨幅作品,“对于绘画,目前我的积累到了一定时间,对画面的把握有了足够经验,对画面的感觉也有了自己的想法,所以我想尽可能抓紧时间画一些大的作品。”周长江告诉记者。对于在抽象画领域探索了近30年的周长江来说,目前他正处于艺术创作的巅峰状态。
从写实到抽象
“我这个人没有特别的乐或者不乐。”周长江说。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平和的性格,才使他一路坚定地走来,三十年如一日地坚守在抽象画这个起初并不被人看好的领域。
1950年,周长江出生在上海一个工人家庭。同很多画家的成长经历相似,他从小就喜欢画画。1975年,他考入上海戏剧学院美术系油画班。毕业后,被分配到上海美术设计公司绘画组,成为一名“画像工人”。在那个年代里,他画了大量的领袖宣传画,但他并不甘心每天机械地完成公司的任务,在他完成每月的指标之后,便在剩下的时间里搞自己的创作。
很快周长江便在写实领域小有成就。1981年,周长江的写实油画《生命》荣获第二届全国青年美术作品展览三等奖,获奖之后,在应邀赴北京参加“全国青年油画创作座谈会”期间,他参观了美国波士顿博物馆藏品展,听了波士顿博物馆专家关于美国现代艺术的讲座。从小接受苏式“革命现实主义”画风教育的他,面对来自美国最前沿的抽象艺术,他感到吃惊,甚至是震撼。
“那时在我们的教育中,印象派是资产阶级,抽象主义被说成是帝国主义颓废艺术,不允许做。”周长江表示,但是在他听了波士顿博物馆专家关于美国自20世纪开始到二战以后所有的艺术流派、宣言、方式、动机、社会背景、哲学立场和社会影响、史学意义以及各流派的依存互补关系对艺术史的推动等介绍后,周长江感到抽象主义并非“颓废艺术”。
带着一种出自年轻人的反叛意识,周长江决定进入这新的艺术领域。他希望把抽象艺术当成一门基础学科进行研究。在绘画的专业领域里,抽象绘画是一门独立的派别,而中国当时还没有,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填补这个空白。“在搞学术的过程中,艺术形式的研究使我慢慢离开了具象,从表现走向抽象,做了很多年实验。”最初一段时间,他承受着巨大的孤独。“没有人可以对话,只有几个好朋友可以探讨。”他回忆道。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中国艺术品市场已经开始有所发展。来自新加坡、日本、东南亚等地的海外买家开始进入中国市场。对于周长江来说,如果他肯画写实作品,就他当时的成就而言,不愁作品没有市场,但是他并没有那么做。“我觉得这不是我要做的。”他还是在研究纯学术的东西:和市场没有关系,也和当时的主题性展览没有关系。“没有市场、没有观众,就是面对自己。”周长江搞抽象艺术的决心异常坚定。
过了几年,人们的观念越来越开放,抽象艺术也开始为一部分人所接受,周长江的抽象作品陆续在一些探索性的画展亮相。他先后参加了“全国85美术思潮幻灯巡回展”、上海“海平线”画展。到1989年,情况有了根本性的改变,他的抽象作品在第七届全国美展中获得银奖。这是抽象艺术在国内官方大展中首次获奖,被美术评论界认为是中国现代抽象艺术史上的重要事件。
“从那个时候到现在,几十年过去了,我一直在这个领域里探索,没有犹豫过,没有彷徨过,一直在寻找更纯粹的表达语言。”虽然在探索抽象艺术的道路上,周长江经历了冷遇、挫折和孤单,但他一直很平淡,这是个对天许过大愿的人。
“互补”系列
这是一幅巨幅画作。在长4米、宽6米的画幅上,红、黑两种色调给人造成强烈的视觉冲击。然而细看,你却发现这幅画作并无明确的形象,你甚至难以发现一个略显清晰的图形。但是饱满的画面所散发出浓郁的楚文化和东方气息又使人深受感染,艺术的张力显露无遗。这就是周长江的抽象作品“天·人之问”给人的感觉。
“抽象画没有具体的形象,它在构图中抽掉了具体可以辨认过渡的语言,因而带给人的是一种直接的心理感受。”对于抽象画,周长江更愿意将它同音乐做比较。他认为看抽象画与听音乐是一样的,不同的音乐类型,比如轻音乐、交响乐,小夜曲和进行曲,给人的感觉是不同的,人们在听音乐的同时受到感染并调动自己的情绪。而看抽象画就像听音乐,在看画的形色线条节奏的同时,情绪使人们调动自己的知识背景,充满了再创造。这种再度参与创作的过程正是抽象作品提高观赏者想象力的过程。
从创作第一幅抽象画作品开始,周长江一直沿用了一个语言符号,那就是“互补”。周长江的“互补”系列作品源于中国传统的道家哲学。道家用阴阳互补的关系来阐释人与宇宙、人与人之间的对应关系。在周长江的抽象作品中,阴阳关系表现在图形上就是正形和负形的关系。“如果我们要表达一个东西,它就是正形,围绕着它的后面的东西就是负形。”正形和负形是互相影响的,主次关系是互相之间对比存在的。
近些年,周长江更多地尝试用综合材料在多维空间上演绎“互补”理念。他擅长使用综合材料。从1990年起,他就开始用多元因素表现“互补”理念。他认为,油画语言有一定的局限性,虽然油画可能在形式上比较完美,但是在内容表达上针对性较弱。相比而言,图像或者带有装饰性的东西则有较强的针对性,用综合材料可以对生活中的东西更有针对性地进行表达。
《重叠的新译经文》是周长江让人印象颇为深刻的一幅作品,作品把在木板上以中文书写的朱红色佛经和在有机玻璃上以英文书写的银色圣经重叠在一起。一块块的大结构,一个个黑白的圣像小结构,金黄的底色与银、红色的交错,有机玻璃材质感和文字重叠后形成观看的恍惚感。“两种文字分开的时候是很清晰的,但是一旦放在一起时就不能读了,互相消解了。在我们眼前走动看的时候有一种恍惚感,我的用意就是宗教是没有办法调和的,融合了就消解了。”周长江表示。
做了近三十年的抽象艺术,谈起抽象画在中国的地位,周长江不免有些感叹。他认为抽象画在中国还没有完全被重视。这主要是因为有语言障碍,中国人习惯于在画里找故事,但抽象画并没有完整的故事可言。从专业领域进行判断,抽象画的地位也颇为尴尬,一种观点认为,就当代艺术而言,抽象艺术已属传统艺术,西方人在这一领域已经探索了100多年,中国人此时再在这一领域探索,意义似乎不大。从传统的角度来讲,很多人看不懂抽象画,抽象画似乎又是一门前卫艺术,传统人士也接受不了。周长江认为,这都是由于认知上存在障碍,在近代世界艺术发展史中,中国人需要做自己的抽象艺术,将传统文化转换成现代文明。他将一如既往地将抽象艺术做下去。
倡导现代美术教育
周长江喜欢挑战,不仅爱挑战传统,更爱挑战自我。正如他目前在华东师范大学推行的现代美术教育。作为一名画家,他并没有仅仅将兴趣锁定在画室里,而是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美术教育领域之中。对此他解释说,这是由于他们这代人受到的教育使然。“我们这代人多少带有理想主义的成分,我们受的教育告诉我们个人的发展要和社会的发展连接在一起。”他表示。
与呆板的课堂制相比,工作室制度更为灵活,更易于启发学生的创造力和培养学生的思想方法。在华东师范大学艺术学院的课堂上,每一个工作室都是一个课题组,学生在一年级接受了基础教育之后便进入自己喜欢的工作室。不同年级的学生同处一个工作室,上课时没有严肃的讲堂,老师和学生之间采用座谈的形式自由交流。
“所有的学生从创造性思维培养开始,我们倡导一定的手工,但不是唯手工。教育的很大一部分是培养学生的创造能力和思想方法,让学生学各种技术的同时看很多书。更重要的是要树立独立的自我价值观和创新艺术观。”周长江表示。
此外,周长江特别强调学生的“一专多能”,要求学生尽可能多地掌握其他领域的知识,比如国画专业的学生一年中必须有十周要离开自己的工作室去别的工作室学习。这样的教学方式在华东师范大学艺术学院已经进行了五六年,周长江做得很投入,“我觉得这个做起来有点现实意义。”他说得很平实。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作为一门基础艺术门类,抽象艺术在中国已经被越来越多的人所接受,抽象画不仅出现在各种展览上,也进入了寻常百姓家。如何运用这种舶来的艺术形式展现中国人的思考和审美,形成自己的抽象画流派,对这一问题,周长江已经探索了三十年,至今没有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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