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后,除了任教外,徐冰还用废弃的建筑垃圾捣鼓出了一只无比巨大的“凤凰”,用他自己的话说,“用最低廉的材料,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很优美,又很凶猛”
这几天,如果在傍晚时分路过今日美术馆,能目睹美术馆广场上6台吊车合力悬挂起来的两只巨大的“凤凰”,在落日的余晖里慢慢变亮。
两只凤头是“安全帽”做的,脖颈和身体是普通人说不出名字的建筑机器构件,凤尾是很多铁锨构成,还有用彩条包装袋的布条做成的翎毛的“凤凰”,在白昼里看着像是出土的怪物。而夜间身上的LED灯亮了以后,用徐冰的话来说,就变得“好像遥远的星座”。
凤凰的另一边,是夕阳里的CBD天际线,林立的高楼,玻璃幕墙反射着一天里太阳最后的光芒。而到了晚上7点多,还会有火车从凤凰身边疾驰而过。4月8日之前,人们都有机会去经历这个神奇的时刻。
这只凤凰是徐冰回到中国,回归中央美术学院工作的第一件作品,在今日美术馆吊装展示之后,还会前往世博会,“不过地方还没找好,但是肯定不会在中国馆”。虽然不会放置在中国馆,但徐冰认为自己这件作品,“涉及到中国很核心的部分”。
触摸中国的核心
“凤凰体量太大,以前没有使用过类似的方法。我们去找凤凰的雕塑来做样子,结果发现很少有圆雕的凤凰,好不容易在圆明园找到一对,拟稿放大,实现起来,在技术上其实挺难的。”原本的计划,是完全使用一座大楼的“建筑排泄物”,但很快奥运会开始了,大型工地全部停工。而且要做出合乎逻辑的东西来,尽管一座大楼的建筑废料堆积如山,“其实能用的并不多,我们的工厂院子里堆了一大片材料,能用的只有几件。这里面有些材料甚至是加工凤凰那个工厂的厂长,坐着飞机去外地买回来的”。
白天路过今日美术馆的路人,一般第一眼就能认出这是一对凤凰,再定睛一看,似乎都是废铁。而徐冰对这些“废铁”很执迷,“凤凰最后真正要紧的,是通过每一块材料放在这里还是放在那里、材料之间的节奏、具体对材料进行处理而获得的态度。”对材料的处理,对于凤凰至关重要,“安全帽要放在凤冠那个位置,内在的合理性和幽默感才能出来;很沉的工具必须放在前胸那里,有点像飞机的驾驶舱,动物和飞行器之间的逻辑吻合了,就有幽默感和美感”。他的凤凰占据了一个常接大型艺术项目的工厂最大的厂房2年,“很多工人参与了过程,他们发现参与这个创作很有意思,好多的想法和装配连接,都是工人们给出来的。我觉得工人们对材料的感觉比知识分子、艺术家更强烈,工人是最聪明的,他们把凤凰当成自己的作品来做” 。
徐冰经常用“有意思”来形容自己对这个项目的感受,“CBD是中国的经济指标性的象征,从大楼的废料可以像波纹一样,涉及到中国很核心的部分,中国是怎么回事,在发生着什么事情”。在他看来,“中国发生的最深刻的变化,在于大楼的增多,在于阶层关系的变化。我真正有兴趣的部分,是谈论劳动和财富积累,工人与资本家之间的关系。我希望这个作品是一种唤醒和提示,关于劳动是什么,关于对下层的关注”。
很多人去厂房看凤凰,不论东方人还是西方人都觉得这件作品非常中国。“这是中国的方式和态度做出来的艺术的结果。中国是农民的国家,最核心的部分是用最现实的材料,做出勾勒未来生活理想的、特别美好的形象和象征。中国民间艺术就是这样的,用最低廉的材料做出美好的东西。”这对凤凰也是如此,“大鸟用最低廉的材料,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很优美,又很凶猛。”徐冰觉得它们已经有了灵性,非常感人,“物质是有灵性的,大鸟通过每一片羽毛散发灵性。灵性其实是通过很多人的传送而传递的,因为每一块材料都是通过所接触过的人获取的,实际上其中有一种信息和一种记忆”。被人们视作“废铁”的凤凰,在徐冰看来,好像深埋地下多年之后出土的文物,“有特别美好的包浆一样的质感,像一件非常漂亮的工艺品,好像镶满了宝石的感觉”。
“如果不回美院,可能就没有这个作品。”在接受采访之前,徐冰刚刚匆匆从中央美院赶回来,作为分管外事的副院长,他有很多会要开,“在学校开会帮助我认识中国社会”。他认为“凤凰”这样的作品只可能诞生在中国,“不回中国,世界上没有任何其他一个地方会有这样的契机,做这样的事情。”现在“凤凰”最终落到哪里的梧桐树上,还没有定论,“林百里先生可能会想放到台湾,不过我还是希望它留在大陆,因为它和大陆的上下文关系太近了,移到其他地方气就不对”。
为了找一个吊装展示的地方,徐冰和他的团队也煞费苦心。“开始世纪坛那边也说可以,但那样‘百鸟朝凤’的效果就放大了,后来又打算放在离CCTV新址很近的地方,但那符号性太强,又把凤凰意义的丰富性放到了太明显的指向上。”说到这里,徐冰笑了笑,“这其实有点像嫁人,嫁鸡随鸡,放在哪儿就跟着哪儿”。最终选定了今日美术馆的广场,是因为这里有完整的CBD背景,“右边在建筑前是老旧的北京老南城的感觉,近处有火车,有紧张感,后面还有一个美术馆。我之前特别排斥美术馆,觉得那样就成了一个装置,还考虑过某个SOHO的停车场,但发现放在那里还是不行,还需要一个和艺术有关的背景才行,要和周围的场在节奏上吻合。”徐冰解释道,“我执意要作为一个独立作品展出来,而不是放到大的项目当中,是因为都会把作品的意义稀释到国家和庆典的氛围中。对我来说必须独立展出,不然就缺少对社会和时代的一种深刻的反省性的挑战。”
艺术是很宿命的
徐冰认为自己的艺术观很简单,“艺术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还原生活”。他觉得自己是“一不小心成为了一个现代艺术家、当代艺术家。我一直有很重的社会主义时期的艺术和社会之间的态度,对艺术是老实的。我抓住这个态度,时代进入现代,我就是现代艺术家;时代进入当代,我就是当代艺术家;时代开始搞实验,我就是实验艺术家。我走得快,是因为时代走得快”。
“真正的艺术的深度和质量,来自处理艺术创作语言、寻找和生活之间的关系的技术,涉及到对社会的认识。人人对社会都有认识,但艺术家知道如何转换为艺术的余晖,用视觉和材料的方式表达出来,艺术家对社会的洞见是新的,自然就有一种新的有洞见的语汇来表达。”徐冰说。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因此并不认为“凤凰”与之前的作品有多大的不同,“内在的脉络和对待事情的态度,对待社会的态度和方法是一脉相承的。”徐冰说,“我很少从材料以及风格流派上去考虑问题,我不考虑要不要有什么具体的风格和艺术家的招牌。艺术是很宿命的,也比较真实,肯定是你的东西,想掩盖也掩盖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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