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渐渐在奥兰迪克的房子里找到自己的位置。尽管有时候卡萨琳娜、坦妮基与可妮莉亚很难应付,但通常我都自己做自己的事。这或许是玛莉亚·辛的关系,由于某种理由,她决定视我为一个有用的额外人手,而其他的人,包括小孩们,也都照她这么做。 或许她觉得自从由我负责洗衣服后,衣服变得比较干净比较白,或者自从由我负责买肉后,餐桌上的肉变得比较嫩,也可能是因为他对于干净的画室感到很满意。前两项是事实,最后一项我不知道。等到他终于开口对我说话时,谈的并不是我的打扫工作。 我很小心地把家人们对于家务品质改善的赞美转移到别的地方,不让大家觉得那是我的功劳。我不想树立敌人。如果玛莉亚·辛称赞肉嫩,我会表示那是因为坦妮基的厨艺佳;如果玛提格说她的围裙比以前白,我则说那是因为现在是夏天,阳光特别强。 我尽量避开卡萨琳娜,很明显的,从在我母亲的厨房里看到我切蔬菜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喜欢我。怀孕并没有改善她的情绪,反而使她行动迟缓,一点也不像她自认为的那种优雅女主人。再加上夏天天气炎热,她肚子里的胎儿又特别好动,只要她一走动就开始踢,至少她是这么说的。随着肚子越来越大,她总是露出一副疲倦、痛苦的表情,在屋里漫步。她起床的时间越来越晚,于是玛莉亚·辛接管了她的钥匙,每天早上为我打开画室的门锁。我和坦妮基开始接下越来越多她的工作——照顾女孩们、买家里的用品、替婴儿换尿布。 有一天趁着坦妮基心情好,我问她为什么他们不多请几个佣人,让自己轻松点。“屋子这么大,夫人又这么有钱,还有主人的画,”我补充,“他们怎么可能没钱多请一个女佣,或一个厨子?” “哼,”坦妮基哼了一声,“他们连你都快付不起了。” 我惊讶极了,每个星期我手里只拿那一点铜板,我得要工作好几年才买得起像那件黄色罩袍一样美丽的东西,然而卡萨琳娜却只是把它随便折一折摆在柜子里。他们看起来实在一点也不像缺钱的样子。 “当然到时候等婴儿出生了,他们总会想办法筹钱请一个奶妈来几个月。”坦妮基又说,她听起来很不以为然。 “为什么?” “让她来给婴儿喂奶。” “太太不给她自己的宝宝喂奶?”我傻傻地问。 “她要是自己喂,也不会生这么多。如果你自己喂奶,你就不会怀孕。” “哦,”我发现自己对这种事情非常无知,“她还想生吗?” 坦妮基咯咯地笑。“有时候我觉得,她其实是比较想让屋子里塞满佣人,可是又请不起,所以只好生一堆小孩来代替。”她压低声音,“主人画得太少,赚的钱不够请佣人,你懂吧?通常嘛,一年画三幅,有时候只有两幅。这样赚不了钱。” “他不能画快一点吗?”尽管嘴里这么问,我很清楚他不会,他会始终依照自己的速度来作画。 “夫人和年轻太太有时会为这一点意见不合,年轻太太要他多画一点,可是夫人说速度会害了他。” “玛莉亚·辛说得很有道理。”我慢慢学到,在坦妮基面前我也可以发表意见,只要在话中直接或间接地赞美玛莉亚·辛。坦妮基对她的女主人极为忠诚,相反,她对卡萨琳娜一点耐性也没有,当她心情好的时候,她还会指导我如何应付卡萨琳娜。“不要理她说了什么,”她给我忠告,“听她讲话的时候,脸上不要有任何反应,听完之后照着你自己的方法,或是夫人或我告诉你的方法去做事。她永远不会去检查,永远不会注意。她命令我们只是因为她觉得这是她的责任,不过大家都知道谁才是我们真正的女主人,她也知道。” 虽然坦妮基对待我时,时常脾气暴躁,但我学会不要把它放在心上,因为她的情绪也不会维持多久。她的情绪改变得很快,或许是因为这么多年来一直夹在卡萨琳娜跟玛莉亚·辛中间,尽管坦妮基信心十足地说不要理会卡萨琳娜的话,她自己却没有真的这么做。卡萨琳娜严厉的语调让她害怕,而且就算玛莉亚·辛再公平,也不会在卡萨琳娜面前为坦妮基说话。我从来没听过玛莉亚·辛责备她女儿任何事,尽管有时候卡萨琳娜真的需要被骂一骂。
坦妮基处理家务的能力也是个问题,也许她的忠诚弥补了她理家的邋遢——角落没擦到、肉外表烤焦了里面还是生的、水壶没刷干净。我无法想象当她试着打扫他的画室时,会把它弄成什么样。虽然玛莉亚·辛很少斥责她,但她们两个都知道她该骂,这样的境地使坦妮基变化无常,随时准备好为自己辩护。 我慢慢地看清楚,尽管玛莉亚·辛言辞尖锐,她对待身边亲近的人却很温和,她的批评没有表面上听起来那么严苛。 四个女孩中,可妮莉亚是最难以捉摸的,从第一个早上她的行为就看得出来。莉莎白和爱莉蒂两个都是安静、乖巧的女孩。玛提格年龄大一些,已经开始学习屋子里的规矩,也懂事得多——虽然偶尔她脾气一来,也会如她母亲那样对我发火大叫。可妮莉亚不会发火,但她时常难以管教,甚至我第一天用玛莉亚·辛会生气这一招来恐吓她,也不是每次都管用。她可以前一秒钟活泼又可爱,下一秒钟马上变了个样,就像一只看似温顺的猫,会冷不防地反咬抚摸它的那只手。虽然和姐妹们感情很好,但她仍会不假思索地用力捏她们一把,把她们弄哭。我提防着可妮莉亚,没有办法像对其他的女孩那样喜欢她。 打扫画室的那段时间,我才得以逃离她们。有时玛莉亚·辛帮我开门后,她会在那里待几分钟检视画作,仿佛它是一个生病的小孩,需要她的照顾。不过一旦她离开,整个房间就是我的了。我环顾四周,看东西有没有变动,刚开始,一天又一天地过去,房间看来始终如一,但等我的眼睛习惯了室内的每一件物品后,我开始注意到一些小变化——橱柜上的画笔重新排过、柜子的一个抽屉没关紧、画刀平躺在画架下方凸出的板子上、门边的椅子被移开了一点。 然而,他所画的那个角落没有丝毫改变。我小心翼翼地不去移动任何物品,很快地,等我熟练自己发明的测量方法后,我几乎可以像清理房间其他部分一样迅速而从容地打扫那个区域。接下来,先在另一块布上试验过之后,我开始去清洁那团深蓝色的布和黄色的窗帘,我拿一块湿抹布在上面轻轻按压,只沾起灰尘而不弄乱它们的折痕。 无论我多么认真地寻找,画中似乎没有半点改变。终于有一天我发现女人的项链上多了一颗珍珠;另一天,黄色窗帘的阴影扩大了些,我还察觉她右手有几根指头移动了位置。 那件丝绸罩袍看起来越来越像真的,我很想伸手去摸一摸。 凡路易文太太把它留在床上的那天,我差点就摸到实物,我才伸出手要抚摸衣领上的那圈毛皮,抬头就看见可妮莉亚站在门口,望着我。若是其他的女孩,一定会问我在干什么,然而可妮莉亚只是看着,这比任何问题都让我难堪。我垂下手,她微微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