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10月22日,金秋季节,刚刚从国外回来的徐悲鸿,为弥补二十个月来对学生授课的欠缺,亲自带队,率艺术专修科绘画组三年级十余名学生,从南京坐车至杭州,又转车到于潜县,在素有“江南奇山”之称的天目山,进行一个星期的写生生活。 虽然刚刚从庐山下来,累得很,对山也有一种厌倦,但得知去天目山写生的消息,孙多慈还是暗自高兴了许久。当然不是高兴天目山写生本身,而是高兴能有适当的机会,与分别多时的徐悲鸿无拘无束地近距离接触。 记得幼年时,父亲让她读过一篇散文,好像是明代袁宏道的《天目游记》,什么内容记不清楚了,但开头几句,她还能背得出来,“天目幽邃奇古不可言。由庄至颠,可二十余里。”当时对“目”不太理解,问父亲,也支支吾吾,回答不出。去天目山之前,孙多慈到图书馆查阅相关资料,才知道天目山有东、西之分,东之巅是大仙顶,海拔一千四百七十八米,西之峰是仙人顶,海拔一千五百零六米。绝妙的是,两巅深处各藏一池,名同为“天池”,左右相对,状如巨目,仰望蓝天而不倦,天目山由此得名。于是更有兴趣,当即发出邮件,让父亲把这篇文章找来。不几天,父亲信函寄达,是用蝇头小楷一笔一笔抄录的,其中佳句,还用朱笔特意圈了出来。孙多慈对描述天目山“七绝”的文字特别喜欢,“天目盈山皆壑,飞流淙淙,若万匹缟,一绝也;石色苍润,石骨奥巧,石径曲折,石壁竦峭,二绝也;虽幽谷悬岩,庵宇皆精,三绝也;余耳不喜雷,而天目雷声甚小,听之若婴儿声,四绝也;晓起看云,在绝壑下,白净如绵,奔腾如浪,尽大地作琉璃海,诸山尖出云上若萍,五绝也;然云变态最不常,其观奇甚,非山居久者,不能悉其形状。山树大者几四十围,松形如盖,高不逾数尺,一株直万余钱,六绝也;头茶之香者,远胜龙井,笋味类绍兴破塘,而清远过之,七绝也。”孙多慈把文章说与徐悲鸿听,他也十分赞赏,“山好水好文章好,看来是出画作之地。”又说,“你们同学过去,可千万别因贪玩而误了写生功课!” 23日,徐悲鸿率一行十余人,在天目山野猪岭下车,步行五华里,当晚住在禅源寺。也是巧,当天正好有施主在寺内做法事,香烟缭绕,梵音悠扬,十分热闹。施主从山下带来的两桌素宴,住持“借花献佛”,安排招待徐悲鸿师生一行。素鸡、素鸭、素鱼、素火腿、素大肠,凡荤菜所有,素菜均有其形,且视觉、口感无二异。 徐悲鸿每款都尝了一口,惊叹之余,也和住持半开玩笑,“看来佛门是心虽净,影难逃啊!” 住持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学生们多没有吃过素宴,自然风卷残云,将盘盘碟碟吃了个底朝天。 饭后,住持邀徐悲鸿内室一坐,清茶上来,果然如袁宏道言,“头茶之香者,远胜龙井”,徐悲鸿赞不绝口,连声感叹住持过的才是极品生活。并戏言,“以后老了,也在寺院附近建一小屋,与住持一起,春看桃红,秋赏明月,冬日雪下,也围炉而茗。” 住持笑笑,道,“能与大师比邻而居,自然求之不得,还望大师不要食言。”又道,“大师光临,小庙增色,不知大师肯否为小庙留下墨宝?” 徐悲鸿兴致正高,自然一口应承。忙吩咐孙多慈将笔墨备好。住持也喜好丹青,隔壁还有间画室,画案六尺有余,挤满半个房间。宣纸铺开,徐悲鸿笔提起来,偏头问住持,“住持想要幅什么画?” “大师之马,雄健有力。如能得到几匹,小庙将蓬荜生辉。” 茶不醉人人自醉。带着半分醉意,大师落笔,行云流水。寥寥数笔下来,或疾如风,或腾如云,或立如松,或嘶如雷,一幅栩栩如生的《八骏图》跃然纸上。住持击掌称赞,连声说好。 写生队负责生活的同学杨建侯,机警灵活,见此机会,忙将写生队的住宿膳食费用递上来。 住持断然不收,“吃的是粗茶淡饭,住的是简屋陋棚,小庙虽穷,这点开支还是付得起的。”又和徐悲鸿打趣说,“若真到了山穷水尽那一步,将大师的画卖了,也还能撑上半年一年的。” 徐悲鸿大笑,“都说和尚吃十方,我们这些穷学生,连和尚的饭都吃,岂不是吃十一方了?” “只要大师愿意,小庙随时欢迎。”住持道。 这段佳话,后来演变成“徐悲鸿吃十一方”的趣谈,在国立中央大学流传了好长一段时间。 25日,徐悲鸿他们离开禅源寺,经过十余里的跋涉,到达狮子岩东的开山老殿。 既为“开山”,又是“老殿”,其年代自然久远。史载开山老殿建于元至正年间,延祐七年(1320),仁宗御赐“狮子正宗禅寺”额,大学士赵孟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