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白杨沟里有一条高高的大瀑布,瀑布前是一群高高的松,似白色立柱之瀑布被卫护在似黑色立柱的高松之间,黑白对照强烈。我进入松林逼近瀑布,发现松树的粗壮的根统统暴露在地面上,因那地基本是岩石。如龙如蟒相互缠紧的根之群构成了动人的形象世界,比瀑布更吸引我。要根,也要瀑布,鱼和熊掌都舍不得!
瀑布之美由于洁白与冲力,松根之美由于盘结之沉着。白与黑,“冲”与“结”便是我画境的基本因素。我不再关心松树与瀑布的高度,见仁见智,当有别人去表现“高”之意境,我则着意刻画根与瀑之间的力的矛盾对照。为了将矛盾对照推至最强度,我将瀑布横卧,向松根挑战,它们彼此赤膊上阵了,白刃相见。这令我回忆峨眉写生,在山峰间并未发现独特的形象,倒是下到近山麓时,沿着一条急流,景色曲折多变,便用手卷随急流采画,万仞峨眉横看。
马蒂斯说画面不存在可有可无的部分,不起积极作用者必起破坏作用。五十余年的实践,我深深体会到画中面积所起的决定性作用:面积愈大,作用愈大,大面积压制小面积,决定小面积的命运。如果浪费面积,那是绘画的自戕。鲁迅将可有可无的字、句、段删掉,毫不可惜。缘此我坚决排斥无积极作用的面积占领者,应请数学来精打细算推敲画面面积之分割。必然地,我没有给题款、甚至签名留下余地。虽然我也欣赏诗、书、画结合得出色的作品,其间发挥了艺术的综合之优,但我自己的画面上没有文字的地位,凡允许落墨处,都早已被绘画霸占,那幅松与瀑更明显地流露着这一观点。
80年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