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怀念患难中的朋友,我常常想念花溪。
我只到过一次花溪,住了一个多星期。人们记得,1972年的贵阳是什么情况,到贵阳的列车货架上压满了糕饼、猪肉、肥油……都是吃的,货架曾因之压塌而出过事故。这时候我随老伴到贵阳探望她病中的老母,刚下汽车,我的口袋便被刀片拉开了;老伴上较偏僻地段的女厕所时,我在门口守候,她先取下手表。高级招待所里有会议,半夜,议员盖在被子上的衣服也往往被窃走,因之有些会议迁到花溪去开,说那边情况略好些。由老伴守着她母亲细叙母女之情,我便挤时间住到花溪去写生。住进花溪招待所并不容易,想请美协介绍,美协基本已不存在,靠了原美协的秦元魁等老友多方奔走,总算住进了花溪招待所,并由殷树成同志陪伴我。
其时,我和老伴都在河北省获鹿县的部队里接受锻炼,好不容易才请到探亲假。从石家庄出发,路经桂林时,我们下车几天,我废寝忘食地作画,这些画带到贵阳,被一些热心的朋友发现,他们借了一间小学的教室,悄悄搞了个内部观摩,但来参观的人意外地多,没有花朵,蜜蜂和蝴蝶还是有的!有些小青年得知我将去花溪写生,他们便天天骑车往返前去看我作画。有一位水城文化馆来贵阳出差的年轻人,叫余挂勋,他本已该回水城了,但他爱美术,舍不得失去跟我学习的惟一机会,便也跟着自费住进花溪招待所,小小职工要付这笔费用不容易啊,而且超了假回去还要挨批!他天天跟着看,从每幅画的开始一直到结束,从黎明出发到摸黑返回,我们一同冒雨踩着泥泞的小道寻石板房,一同在苗家寨子里东张西望,加上殷树成同志,三人行,倒也不寂寞,而且温暖相通,虽然那时正是严寒季节,地上冻着薄冰,人间冻着坚冰!
1982年我经贵阳,水城地区的美术同行们抓紧这机会热诚邀我前去讲学,我立即想起了余挂勋,到水城果然见到了他。他谈往事,说我在花溪作完画,小轿车去接我返贵阳时,我先已将画绑在自行车上,自己骑走了,结果轿车接了他们几个年轻人。我这才记得确有这回事,但未及细叙,因当时找我谈话的客人多,忙乱成一团。转眼又过了两年,有一次闲静中回忆花溪前后,已记不清当时轿车和自行车的细节,便写信到水城又向余挂勋了解。迟迟没有回信,我真担心他是否病了,或者调离水城了。半年多后回信了,他已提拔为地区文化局局长,下去蹲点半年多,我寄去文化馆的信也终于转到了他的手中,并抄来一篇当年的日记。
1972年 12月30日 星期六 冰
经过一周间的紧张而愉快的生活,今天就要离开花溪了。据美协的同志讲,今天有小车来接吴老师,我们一直等到九点多钟,还不见小车开来,吴老师着急了,便对我们说:“我把画绑在自行车上先骑走,等会小车来了,你们就坐小车回来吧。”我和殷树成老师左劝右劝都不行,吴老师还是要骑自行车先走,没有办法,我们只好帮助吴老师把画绑在自行车后面。待画绑好后,殷树成老师说:“吴老师,我替您先把画送走,您还是坐小车走吧。”我也在一旁继续劝说吴老师,吴老师还是执意要骑自行车先走,我们感到吴老师的性格太固执了,只好让他骑自行车先走。
吴老师走后不久,一辆天蓝色的小卧车开来了(据说是省委一位领导的专车),专程来接吴老师的小车倒变成接我们的小车了。我和殷树成老师坐上小车,一面在公路上行驶一面察看公路上骑自行车的人,希望追上吴老师后,让他坐小车。当小车开到中糟司的时候,追上吴老师了,我们下车请吴老师换乘小车,吴老师还是不愿意,他连连说:“不必麻烦了。”没办法,我们只好把吴老师丢在后面,坐着专程接他的小卧车先到了贵阳。
80年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