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色板是画家创作时的起跳板,此处烙印了作者的个性、喜怒,或隐或显反映了其风格。我在博物馆中仔细揣摩过不少画家的调色板,柯罗的调色板擦得精光锃亮,颜料按色谱顺序排列得整整齐齐,可想见他作画时心境宁静,沉着稳重,制作步骤井井有条,绝不浮躁。高更的调色板上乱七八糟,东一堆西一块都是厚厚的各色颜料,几乎连调色的位置都没有。
天天使用的调色板,我是每次作完画总要收拾擦净的,说擦净其实是擦而不净,每次遗留下不同的色调,日子一久,沉积的油彩层愈来愈厚,板愈来愈重,使用不方便了,但仍继续使用。后来在巴黎美术学院学习,看到法国同学用火对着调色板上厚厚的油层烧烤,那厚积的色层便起泡,发软,膨胀,于是立即用调色刀去铲,厚厚的色层整个儿像剥皮似的给铲个干干净净,回复了调色板的原貌。学到这一手,我的调色板的寿命大大延长了,尤其六七十年代,三合板奇缺,一块调色板用好多年,很宝贵,轻易不更换。学法文时一本法汉词典用六七年,天天翻查,指印将词典染得乌黑,许多字模糊不清了,装订处脱线了,缺页了,于是不得不换本新的。数十年来我只用烂三本词典,因为后来逐渐放弃法文了。我也只用烂过不足十块调色板,因后来又作墨彩,不天天作油画了。
目前用的调色板又厚重不堪了,我找了一纸篓废纸,带了火柴和调色刀下楼寻个僻静处火烧调色板。老矣,手脚不敏捷,起泡的颜料没等我刮净,便又冷却凝固了,坑坑洼洼,刮不利索了。我双手捏着钢质的调色刀使劲硬刮高低不平的硬颜料,碎块乱溅,粉末飞进了眼睛,加之烟薰,直流泪。居民委员会通知今天要检查卫生,我看到满地纸灰飞扬,真有些着急了。儿子找到了我,他看到这情况,说不如换一块算了。可不是吗,如今换一块调色板太方便了,但我就压根没想到“换”这个概念。我拿着斑驳陆离,连暴露的木质也多处烧黑的调色板回到画室,忽然想起木匠,木匠何时扔掉他用了数十年的斧子,那斧子早已顽钝得不中用了。
90年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