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好像又在下雪了吧?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下的。我又想起了我曾经挑着一担自己从山上砍下来的柴,深一脚浅一脚,踉跄地走在知青队的山道上;想起了自己还背着那块已经丢失了的画夹,来到飘着白雪的井冈山上写生;还想起了腊月里和妻子与女儿在下雪的草地上追逐,凛冽的寒风迎面刮来,刺骨的冷!现在已经无法感受到那种冻伤的疼痛了,那是怎样的一种疼啊!很长很长时间都不曾有过那种疼了。
其实这也是一种痛!
唯独唱起曾经唱过的歌,才能真正把我带回到那值得回忆的过去的日子里,才能感悟到曾经的快乐,才能再拥有当年的那份情怀。我心中非常清楚,我怀念的不只是故乡,而是在故乡度过的如歌的青春岁月。
这是一种何等的思乡情怀!
吴翘璇于1978年考入景德镇陶瓷学院雕塑系,毕业后数经辗转,任教于江西师范大学美术学院,与毕业后留校任教的汪晓曙又开始了近十年同事之谊,1995年汪晓曙调离后,他一直在师大工作至今。
在中国的高等艺术院校,与油画教学类似,雕塑教学体系也是继承古典雕塑以来的写实传统,它强调精准的解剖学概念,以严格的基本功训练为手段,围绕体积与量感两大课题而展开。学生时代的吴翘璇便有良好的雕塑悟性,展出作品中有一幅陶院时期的素描人体习作,显示出他在空间、体积及塑造方面的出色能力。由于多年从事素描教学,吴翘璇对造型基本规律的研究日臻透彻,对解剖构造的了然于胸,使其素描在轻松的描绘中,愈发显现出朴素而从容的气象,而其间流露出的量感意识与空间意识,更达到了难能可贵的高境界。
在具象雕塑领域,吴翘璇的作品以洗练和概括为突出特点,不仅体现出对雕塑语言的自如把控力,也体现了鲜明的主体意识和开阔的艺术视野。木雕《孕中的妻子》造型简洁大方,削弱“塑”的概念而强化“雕”的意味,大胆吸收中国古代雕塑的“平面性”,突出具象化客体造型的主体意识,并最大限度地挖掘材料的独特个性。近年来,吴翘璇又在积极尝试现代雕塑语言,利用材料的物理属性来完成雕与塑的锤炼,力求形式与方式的突破。尽管他自己也坦言,他在具象雕塑领域更为成熟,但无疑,所有的尝试与实验,都将给吴翘璇的具象创作实践注入新的血液。
参展的五位艺术家中,吴翘璇与汪晓曙一直在高等院校任教,因而,他们的艺术创作具有较强的学院气质。这种气质保证了他们的作品没有流于市场化和商业化,有着较纯粹的学术品格,这或许也是院校艺术家普遍的精神特质——不流于时尚,不流于时俗,略带矜持和孤傲的精神特质。
唐高潮则在书法创作领域中积极耕耘。其行书以王羲之《兰亭》、《圣教》及米芾《蜀素》、《苕溪》为宗,上追晋唐诸家平和、典雅的俊逸书风,隶书则习《石门》、《曹全》,取其古拙意趣及淳厚高远之姿。
2005年,唐高潮因病始而习篆,他以狮子捉象之力,全心于《散氏盘》至今。十分有意思的是,由于多年的行书书写修养,他的《散氏盘》中竟透露出“端庄秀雅的气息”(邱才桢语),故而安详静穆,澹泊天真。
唐高潮的书法实践源于少年时代在抚州一中的办刊经历,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一份小小的报刊成了几位同窗好友尽情挥洒艺术才华的领地。多年后,唐高潮依然充满深情地回忆起那段岁月:
学校当时(文革时期,编者按)还处于无政府状态,管事的人不太多。给我们办刊小组的空间很大,只要我们乐意,就可以在学校门口搭了点雨棚的办刊栏中自定时间、自定内容出一期墙报。领导们都很开明、很放手,要用的笔墨纸张、浆糊胶水我们可以到总务处领取,用不着找领导签字审批。连队还专门给找了一间堆放了一些杂物的仓库(旧教室)作为我们的工作室,室内有一张用砖头垫脚的旧乒乓球桌作为书画案台,大家可以尽情的发挥。毛主席最新指示发表了,我们马上办一期专刊;下厂、下乡劳动回来了,我们搜集大家接受劳动教育的心得,汇编成专刊;中央的声音说要批判谁的修正主义路线,我们就办一期打倒谁的专刊。当时最缺的内容是学习书本知识的心得和交流。
……每期专刊的顶部要书写一行主题鲜明、突出的标语。正版为六张全开的白纸,上下各三张。左上第一张纸一般安排为刊头,偶尔几期为突出效果,我们故意把刊头放在中间。这个版面是整个专刊的重中之重,给它的特殊照顾是用厚重一些的纸,我们称之为“棒纸”。右下最后一张纸刊,我们要拿出近一半的版面做刊尾,并且用最醒目的文字表达这是“六连毛泽东思想宣传专刊”。其它的版面都是文字内容,一般能安排3到5篇稿件。对于版面的表现形式,我们从来没有马虎过。一般先要搞一张效果图,大家感到比较满意后再制作。至于文字的内容,谁也没有认真地去推敲过。
办刊小组的分工很明确,刘九生主要是负责协调,汪晓曙负责刊头宣传画创作,吴翘璇负责插图、题花及效果,我和晓林负责抄写文章。我们在一块经常相互“吹捧”、相互鼓励,相处得十分融洽。唯一的竞争对手是同年级的五连办刊小组。进校时两个连队同时起步,他们在筹备第十期专刊时,我们的十五期已经上墙了。从内容和版面设计,五连的专刊都在我们之下。特别是由汪晓曙绘制的工农兵形象,气势磅礴,豪情激荡。用色大胆夸张,仰视中的人物挥舞的拳头与头像一般大。这种具有时代特色的绘画受到了同学们的好评。吴翘璇是版面效果制作的高手,他有满脑子各式的题花、花边图案,我们抄写的文章经他的插图和题花点缀,整体效果就出来了。当然他有时也摆点“架子”,一行行、一排排波浪式的花边他一般只开头拨两笔,其余的就让其他的同学照着样画下去。
我当时的字,同学们公认写得好。宣传刊的文字书写一般都是一寸大小,标题字有巴掌这么大。我可以把儿时受训的欧体、柳体、颜体都充分地展现出来。当时还没有接触到什么行草作品,为了赶时间,尽管有的字写得草率走样,但大家都可以逐字逐句地认识。特别让我感动的是,晓曙画的刊头、翘璇画的题花等版面关键字,他们都要让我来“操刀”。(唐高潮《少年办刊的记忆》)
我们无法统计中国有多少艺术家是从类似的经历中走过来的,但它无疑是唐高潮那一辈人最珍贵的集体记忆。字里行间中,我们似乎看到一幕这样的景象——在荒唐的岁月里,一群少年正以百倍的投入,毫不荒唐地干着一件最荒唐的事情。正是这种“毫不荒唐”的精神,让他们的人生在今后大放异彩。作为一名有着现代知识分子意识的领导干部,唐高潮以艺术的方式,保持着自律与自省,这就是艺术的力量。
杨建林则一直没有离开抚州,他自小家境窘迫,生活艰难,生存的压力错过了不少的求学机会。当少年时代的好友相继离开故土时,杨建林选择了坚守。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经汪晓曙推荐,杨建林有机会来到江西师范学院艺术系进修,师从段輗教授学习中国画,此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杨建林主攻人物创作,偶尔涉猎花鸟、山水。他八十年代的水墨人物肖像已有很强的功力,笔墨老到,有明显的浙派风格。但杨建林似乎没有把视线停留在一家一派,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到很多风格的影响,但他的根基也一目了然,那就是速写。杨建林多年来还保持着画速写的习惯,他木炭铅笔的手感非常好,人物往往写实中略带变形,风格中糅杂了史国良、顾生岳以及黄胄诸家的特点,有些作品细读之下,还能看到席勒与克里姆特的影子。杨建林的不少水墨人物都脱胎于速写,这是七十年代习画者最可宝贵的品质,在照相机并不普及的年代,速写既是锻炼造型能力的最佳手段,也是积累创作素材的最好方式。杨建林把这种体验延续到了今天,并发展出一套笔墨样式,并自如地运用于花鸟及山水的创作。
现代水墨人物的发展与西方素描的引进密切相关,传统程式在面临当代题材时受到了考验与挑战。杨建林敢于挑战全新的领域,他以现代时装为主题的人物绘画颇显示了智慧和勇气,亮丽的设色与沉着墨块的配合十分恰当,造型的几何化感觉被强化,以虚实分割空间,以黑白组织结构,画面有较强的形式意味。
相比汪晓曙及吴翘璇等学院艺术家,杨建林艺术道路的成长更为不易。他依靠自己的勤奋与悟性,依靠仅有的一些资讯如饥似渴地学习。他缺乏更为良好的平台,但那并不是最重要的,四十年的故事不仅属于汪晓曙等光芒四射的艺术家,也属于杨建林等默默躬耕一隅的艺术家,在江西的艺术家中,杨建林以其顽强和执着,赢得了大家的尊重和钦佩。
五人中的李抚生,是这次展览作者中经历最丰富的艺术家,曾经因为工作的殊途,一度放下了心爱的画笔,但绘画仍在他心中常驻,只要有一点时间,他还是会经常拿起画笔,来圆他儿时的梦想。几年前,他的心灵之火被再度点燃时,瞬间便释放出涌动的激情,他义无反顾地重新投入到艺术创作之中,画出了一批高质量的作品。他在知天命之年再度重燃少年时代的理想之火,从商海的搏击回到艺术的怀抱,亦是极为感人的生动个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