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化的印记——杨方伟的油画创作
文:何桂彦
杨方伟是一位敏感于周遭时代文化变迁的艺术家,因为这个缘故,其作品一开始就潜藏着现实主义的视角。不过,在他的作品中,现实并不以宏大叙事的方式出现,而是具有一种碎片化的特征。杨方伟善于将那些来源于现实、生活,甚至记忆中的场景组织起来,融入到不同的视觉空间,让画面形成多叙事的结构。因此,杨方伟的大部分作品会给人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视觉感受。熟悉是因为大部分的图像均来源于现实,陌生则是由于艺术家对这些图像在视觉和色调上做了陌生化的处理。不仅如此,艺术家在对不同场景进行组合时,有意使其处于一种矛盾,甚至是冲突的状态,进而让作品传递出一种异质性,而正是这些异质的图像为画面赋予了感伤的情绪,并为其注入了某种荒诞感。
与其说这种异质性是由图像的叙事所带来的,毋宁说是作为时代的文化症候而出现的。亦即是说,这批作品只有基于中国社会转型与文化变迁的背景下,其内在的意义才能真正得以显现。事实上,从20世纪70年代末以来,社会学的叙事便主导了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譬如,“伤痕”美术之于对文革的反思,“乡土”绘画之于1978年农村的体制改革,“新潮美术”之于80年代中期现代化进程的加剧,“政治波普”与“玩世现实主义”之于90年代初政治社会的转型与消费社会的兴起,不难发现,社会学语境的改变成为了推动当代艺术发展的最大动因。作为80一代的艺术家,杨方伟刚好生活在中国社会发生急剧变革的时代,这代人不同于50、60年代的艺术家有着集体时代的文化记忆,也不同于70年代的艺术家所面临中国改革开放初期时的文化语境,相反,他们生活在一个“去意识形态化”,并由后工业的消费社会所主宰的文化情景中。因此,和老一代的当代艺术家的创作比较起来,杨方伟的作品既没有对文革历史和青春记忆的历史反思和心灵深处的沉痛感,也没有70年代艺术家创作中因信仰的坍塌和社会转型后所流露出的“反讽”和自我放逐意识,其作品的自我世界力图反映的则是“后意识形态”社会的疏离性、消费时代破碎的主体意识,以及崇尚差异的个人意志。
那么,在杨方伟的作品中,这种社会学的语境又以怎样的面貌呈现出来呢?在创作之初,艺术家就将对社会现实的关照置于一种现代性的维度下进行考量,同时,在艺术家看来,当下文化的现状实质处于一种混杂、断层的状态。早在19世纪中期,波德奈尔曾对“现代性”进行过界定:“现代性就是过渡、短暂、偶然,就是艺术的一半,另一半是永恒与不变”。在波德奈尔看来,现代性应包含两个主要的特征:一个指现代生活所体现的偶然性、瞬间性,一个是审美体验的即时性、短暂性。然而,对于杨方伟来说,那种“永恒与不变”并不是他要关注的重点,因为他试图呈现的恰恰是一种异质、破碎的现代性。不过,从创作方法论的角度讲,艺术家并没有以镜像化的方式直接去描绘现实,而是通过视觉的隐喻来暗示这种异质与破碎感。譬如在《水调歌头》中,喷泉、蛋糕,以及各种身份的人物均出现在同一个画面上。一方面,由于不同的图像、场景、符号都有自身的所指范围与文化语境,因此,当艺术家将它们并置在一个画面时,图像与场景之间的冲突与砥砺、交融与渗透,最终会形成一个多义的、矛盾的意义系统。另一方面,当这些图像与场景处于一种非线性的、时空措置的空间时,那些碎片化的生存意象就会让画面弥散出一种潜在的荒诞感。在艺术家笔下,现实是微观而零散的,是矛盾而冲突的,而作品的视觉与图像表达则是充满象征与隐喻的,这在《普罗米修斯之火》、《新秩序的诞生》、《彼岸》等作品中体现得尤为明确。
虽然说杨方伟的作品呈现出了分裂的现代性特征,但艺术家对中国社会转型与文化变迁所引发的诸多问题的思考,并没有遮蔽其对自身独特生存体验的表现。或者说,艺术家希望通过对个体生存经验和感受的表达,反过来使社会的发展与变迁、文化的冲突与断层,对个体存在所产生的冲击与影响得以强化。在《巴比塔》和《梦游者日记》等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许多青年人的形象。细心的观众会发现,这是一群被“物欲”消解掉“崇高理想”的青年,是一群追逐时尚、沉醉在迷离幻化的青春中而忘却了青春必定散场的青年。从一开始,杨方伟就希望将自我的青春体验融入到后工业社会的消费语境中,让欲望与焦虑、困惑与无奈、彷徨与孤独、沉沦与救赎成为这批作品共同的情感基调。即使这些作品具有自传性的色彩,但从对表现当代青年人情感体验的深度与广度上看,这些情绪不仅仅是属于艺术家个人的,也可以属于一群人,属于80后的一代人。
杨方伟近期的创作在观念表达和绘画风格上均出现了一些新的变化。一个是画面中的图像变得更为丰富,艺术家将来源于现实、生活、记忆中的碎片予以重新的整合、组织,但从图像意义的显现方式上看,艺术家并没有放弃此前那种图像叙事的方法。另一个是重视个人符号的营建。更重要的是,艺术家强化了语言的表现特质,这一改变不仅增强了作品的视觉张力,也让情绪的表达更有感染力。事实上,在杨方伟的作品中,对多重叙事结构的强调与对现实生活异质特点的表达是完美统一的。亦即是说,那些碎片化的场景与当代中国在社会转型其间,现代性所呈现的分裂特征是内在契合的。毋庸置疑的是,在今天全球化和中国社会转型日益加剧的语境下,对现代化的反思,对文化身份的思索,对个体存在意义的拷问,对片段化生存体验的捕捉,将是青年一代艺术家无法回避的问题。对于杨方伟来说,那些片段化的日常生活,碎化的心理印记尽管具有波德奈尔所说的那种“过渡、短暂、偶然”的特点,但它们却异常的真切,尤其是对于个人的成长而言,与其说是一种记录,毋宁说是个人“在场”的证明。
2011年5月11日于望京东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