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之沼泽
傅镭的近期作品是对肉体的探索,是对一种女性超常形态的超现实表现,在其作品中生命体中常见的肉的弹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充盈于皮下的流质状的肉,它们流淌、荡漾、不时集聚又不时离散。它们在物质的平台上因重力的作用涌向四处,又因表皮的纠葛牵制而叠摞、垂坠,极度丰腴的肉身使得内在的身体结构丧失了对肉的控制,于是肉们就在身体的边缘进行“无政府主义下”的狂欢、随波逐流般的逍遥。
我猜想傅镭对肉体的独特表现一定源于其对肉的长久注视,这种癖好会在他的意识之中构建一个肉的世界,一处溺爱的海洋。我们每一个个体最早的记忆就是在昏暗的液体之中摇曳、漂浮,然后努力挣扎着穿越一段漫长挤拥的通道来到空旷冰冷的外部世界,在展开生命新的陌生的旅途的初始,是母体的外在维护和扶持着弱小的自我、并维系着对生命诞生之初的记忆。可以说是肉促成了生命的发展,肉构建了生命生长的空间,它是这个重要阶段媒介的全部。
当人的视觉能力并未完全建立时,肉质的触摸累积着我们对世界的认识,这个世界就是母体。伟大的母性通过不断重复的怀抱、爱抚、亲吻得以传达,当个体成熟之后对母亲的感恩深深根植于情感的深处,这是个顽固的抽象概念。而建立这个抽象概念的具象过程却在我们的感觉系统留下深深的痕迹。这痕迹仿佛季节性河流的河床,在流淌的经验之下若隐若现,并不时的干涉着当下的生活。当个体变得日益强大时,针对现实所建立的各种欲望和征服感会暂时的割裂我们对母体的下意识的眷恋,物质世界中的成就会覆盖甚至结出厚厚的冰层。人总是迷信视觉的力量,我们以为视觉是建立一切记忆的主体,情感的变化总是与形象的变化相伴。但不可否认的是我们又常常被不可名状的感觉颠覆、震撼、迷惑,这些无法用视觉准确描述记录的意识是我们其它感官记忆的结果。听觉、嗅觉、味觉当然也包括触觉。
人对肉体建立的情感与生俱来,并在成长的历程中不断强化,这导致我们对肉产生了深深的敬意与持久的迷恋。人类的肉欲表现有时极为温和,成年时情侣之间的耳鬓厮磨,翻云覆雨时的躯体交缠,少年时对抚摸的渴望与对生殖过程的追问或想象,婴儿时对母亲胸怀的倚赖和对母亲乳房的耿耿纠缠,无不是肉欲的具体表现。还有技艺高超的匠人用打磨玉石的工艺来处理紫檀大椅的扶手,令其如凝脂、如同少女的肌肤,使其上的休闲者产生臆淫的邪念。但这种欲望有时又表现得无比暴戾,电影《沉默的羔羊》中嗜杀者野牛比尔令人毛骨悚然的对表皮和肉体的猎取行径,是人类对肉的占有与绝望结合之极端变异。傅镭笔下的肉体绝对没有对野性的呼唤,他似乎只要建立一个甜腻腻的崇拜的表象。
对肉的认识无疑不是始于视觉的、至少触觉在其先,因而在日常的生活中肉和肉的偶然或定期的接触,有意或无意的摩擦,公开或隐秘的摸索都会在潜意识层面激起或大或小的波澜,礼仪性十足的握手、热情洋溢的相拥、猥亵下流的拿捏还有激情澎湃的交合对应着肉与肉接触所激起的不同层次的意识反应。但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包括那些衣冠楚楚之下的所有接触行为所产生的价值,都与生命中的第一个阶段的记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视觉因素的介入使得人对肉的认识进入到一个新的层次,视觉结合其它感觉形成了对肉的综合性感受,艺术家又通过创造新的视觉形象来表达自我对肉的认识。傅镭画笔下的肉拥有不稳定的态,像一片易使人迷失沉陷的沼泽,它私密、诱惑,是堕落的深渊。
但沼泽的确又是一片滋养万物的神圣处所,无数的生命在此得到恩泽和宠爱,沼泽具有不明确的形状、不确定的边界以及不均匀的态质。清净的、浑浊的还有悬浮的液体相互掺合,供养着多样的物种。沼泽几乎就是一个浓缩的宇宙、一个涵养万物的世界,是万物的母体。沼泽的复杂性是其本质,这种难以分析拆解的特点塑造了其神秘的属性。把形态明确风情万种的女人用复杂的含混的肉质来表现折射出艺术家个人独特的心境,一种挥之不去的对母性的依赖感。傅镭选择的模特是他建构这个母性世界的线索和基础,在这个奇异的肉身的暗示下他走进了自己的记忆,而通过对自己独特感觉的倾诉也把观者带入了他的梦境。单纯的肉体如同单纯的无边无际的沼泽,在白昼里对抗着刺目的阳光,把被剥夺的呵护还给了个体;羊水般的液体埋没、浸润着孤独的灵魂,它是游荡者的归宿。
文/ 苏丹
2010.1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