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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黎晖
中国摇滚音乐节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上世纪90年代初。在许多城市的管理者看来，摇滚音乐节似乎天然存在着秩序与安全的风险。简言之，他们担心失控，出现事故。摇滚音乐节被拒批或叫停，因此不乏先例。近些年，情况有些变化。不少城市开始欢迎甚至主动引进摇滚音乐节，他们希望音乐节能够成为城市的文化名片。
城市政府对摇滚乐和摇滚音乐节究竟持何种态度？他们最担心什么？音乐节的主办者如何与政府打交道？近日，摩登天空创始人、草莓音乐节的幕后推手沈黎晖接受本报记者专访，揭示“城市政府对摇滚的态度”。他说，每个城市对他们都不错。
政府最担心发生踩踏事故
沈黎晖向记者介绍，他们2007年开始张罗音乐节，在报批上基本没有遇到大的阻碍。总的说来，政府对这一块比较支持。一个音乐节开办起来，比起其他公共活动，更能体现出文化多样性和城市魅力。
“至少，它不会拉低城市的水准。有些城市，比如说西安，我们第一次去，他们主管的官员可能怀疑我们是否有掌控现场活动的能力。”主要担心有两个：一是担心人太少，只来三五百人怎么办？另一个是担心人太多，一来三五万人怎么办？有的户外摇滚音乐节办在三面环水的半岛上，如果发生挤压、踩踏，或者溺水身亡，怎么办？这都是很现实、也很有必要考虑的细节。
沈黎晖透露，今年北京和上海的草莓音乐节，现场人数达到了24万，没有发生任何安全事故。“这并不是说我们做得有多好，而是事前考虑比较周全”。他们最初在北京办音乐节时，也出现过一些意外，比如工作人员的证件被热情的乐迷抢走了，人们为抢票挤爆了工作棚，但是事情很快得到了妥善处理。
2009年，“草莓”首次开进西安，为了一个附属舞台的设置问题，他们与政府有关部门发生了争执。后者认为舞台会阻挡人群的疏散，而他们根据自己的经验觉得不会。还有一个争执是，西安方面提出要摆放椅子，而这是摇滚音乐节最忌惮的事情，因为椅子有靠背，占地方，参加音乐节的人们受到现场感染，会时不时站起来，这样人与椅子很容易磕磕碰碰，甚至被绊倒，反而会增加出事的风险。
“争执的结果，各有进退。他们是政府部门，我们还是要尊重他们的意见。你说这里不能设舞台，我们就换个位置，这都可以灵活处理。如果现场条件有限，挪不了，那我们宁愿减少一个舞台。就好比吃饭，没有什么菜是不可替代的。椅子问题，他们最后听取了我们的意见，拿掉了。他们后来一看那架势，觉得真不能安排椅子。我们的观众就那么席地而坐，激动了就乱蹦乱跳，大家都觉得挺好”。
经历了“碰撞”，证明自己不是草台班子，沈黎晖再去西安与有关领导见面，更容易谈拢了。他觉得跟政府沟通，最重要的是自己靠谱，建立互信。
“草莓”没有不安定元素
沈黎晖介绍，“草莓”从来没有因为演出内容、活动流程问题而受到政府有关部门杯葛。
“对这一块，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严重。”他说，一般而言，政府对音乐内容、曲目的审查事先就已完成，专辑出版流程走完了这些手续，音乐节很少有现场创作、即行发挥的曲目。再说，年轻人的“叛逆”有很多种，有的叛逆是没有危害性的，只是个体情绪的宣泄，宣泄完了也就完了，跟社会现实、热点矛盾没有直接对应的关系。
所以沈黎晖认为，政府对摇滚介入社会现实的警惕，其实并不像外界想象的那么严重。
根据他的体验，“草莓”到武汉，文化管理部门甚至没有怎么当回事，在不少文化局领导眼里，不过是“几个学生扎堆凑凑热闹”，“爱谁谁，由他们去吧”。不管什么性质的音乐，首先的是音乐，是审美愉悦，其他的解读都是次要的，沈黎晖认为现在政府看得很开，不太管那么多。
沈黎晖认为，我国自改革开放以来，政府和社会对摇滚音乐更加宽容。在改革初期，摇滚乐并不受高层领导人及老一辈欢迎，他们视之为西方堕落艺术，如今这种观念几近绝迹。
“我们的音乐节没有任何不安定元素。年轻人来这里，身心很愉快，创造了一个和谐的氛围。任何事情都需要沟通，我们学会了和政府沟通。现在的问题不是政府制约了摇滚，硬伤大多还是在于自身的内容。知名的艺人自然能够带来更多眼球，于是出现很多音乐节节目内容雷同的现象，而其他一些实在抢不到大牌的，只好滥竽充数”。
用摇滚音乐节招商引资
虽然沈黎晖有点“躲政府”的意思，但是他不反感政府主导举办摇滚音乐节。有的地方将摇滚音乐节当作项目招商，大力引进和扶持。据他了解，河北张北县的县委书记4年前亲自挂帅，立誓把摇滚音乐节做成当地名片，还和有关公司签了10年合同，打算长期办下去。“那个县委书记原来对摇滚很不了解，跟别的地方长官一样，要抓实体，要办工业，觉得摇滚不实惠”。
沈黎晖透露，书记之所以转变了脑筋，在于他后来了解到国外的摇滚音乐节都是在小地方扎堆，一旦做出名气，可以为小城小县带来影响力和良好口碑，而这迟早会引来工商项目。
在遥远的南方，小小的东莞塘厦镇，一群年轻人曾经在镇政府门前广场连办了整整两夜音乐会。他们不公开打“摇滚”的字眼，歌迷、政府官员一起吃烧烤、喝啤酒，在音乐的节拍中摇来摆去。在沈黎晖看来，这些地方官只是惯性地希望“引导文化发展”，扶持文化产业，顺带感受感受音乐的滋味。
张北县的举动已经引起河北省政府、文化部门的关注。从2010年以来，越来越多的地方政府尝试参照张北模式，办起户外摇滚音乐节，最大手笔的莫过于镇江市政府，他们向北京“迷笛”主动发出邀请，并承诺特别为音乐节在一个名为“世业州”的岛上建立专门的场地，据说要投入上千万资金，修路，建表演场地，而且承诺不干涉表演内容。
沈黎晖估计，今年各地大大小小的音乐节可能超过50个。去年因为“十八大”暂停了一年，今年又开始全面升温。“有的音乐人和策划公司愿意跟政府部门密切合作，各方各取所需，我倒也乐观其成。”沈黎晖说。
武汉草莓音乐节上，乐迷们在摇滚的节奏中释放自我，维护秩序的安保人员可没那么轻松。记者陈卓 摄
从乐手到“艺商”
记者刘功虎
沈黎晖早年是“清醒乐队”主唱，后来摇身变成摩登天空唱片公司老板。
1988年，他考进北京工艺美院，找到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练摇滚，组建“清醒”乐队，并在一家西餐厅闯出了小小名气。
1994年和1995年，“唐朝”、“黑豹”大火，但是“清醒”乐队始终没有获得大的突破。1997年，沈黎晖再次转型，用唱歌赚来的钱组建了唱片公司，成为经营音乐产业的商人。
期间他创办过有声音乐杂志，引进英国摇滚乐队Radiohead的唱片，举办了英国摇滚乐队Suede在中国的演唱会。在他手里，先后推出了新裤子、超级市场、果味VC、便利商店、木马等乐队以及常宽、姜昕、牛奶@咖啡等艺人。
10年后，他张罗在北京海淀公园举办摩登天空音乐节，一举办成了“中国潮流青年史上最大聚会”，吸引近4万人进场。
草莓音乐节创办于2009年。较之“摩登天空”，这个节会更多元，场面更大。4年来，“草莓”巡回全国十多个城市，在不少城市“梅开二度”。今年的武汉草莓音乐节，就吸引了花虫、尧十三、宋东野、马頔、钟童茜、范世琪、张萱、阿肆等一大帮民谣歌手。
【人物名片】
沈黎晖
读+：你有没有见到哪个领导喜欢摇滚？他们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喜好而对你们的音乐节给予特别优待？
沈黎晖：就我的经验，我还真没有遇到几个爱摇滚的领导，也许我跟他们接触太少了吧。官员年纪都比较大了，要说对摇滚有了解，可能只听过崔健。他们可能知道崔健属于摇滚，但是不知道《一无所有》就是摇滚。他们对摇滚的发展、现状，我觉得是不太了解的。所以才需要我们推广摇滚音乐节嘛。我们的目标受众是年轻人，但我们不排斥任何年龄群体的人们喜欢和参与摇滚。
一般来说，领导的个人音乐偏好，不影响他们的决策。他们将个人偏好与决策分离，这也是现代政治的内涵，我觉得体现了进步。以前有的官员个人喜欢京剧，就会用财政大力支持京剧；但是现在一个官员要是喜欢民谣，他不太可能用公家的力量去大力扶持民谣事业。
我们不需要特别优待，只需要给予公平待遇就成了。也不需要给予特别的资源，都是依靠市场。我们的音乐节都是市场导向，政府色彩很淡薄。当然，政府如果要“打造”音乐节品牌，要对摇滚“定向招商”，那是另一回事。不过这跟官员的个人兴趣关系不大。
读+：在张罗音乐节的过程中，你觉得哪个城市相对更好打交道？
沈黎晖：我们今年要举办至少10场音乐节。我们的足迹已经遍及全国很多地方。我觉得每个城市都不错，对我们都很支持。当然，北京、上海的大环境不必说了，政府有应对各种形形色色活动、会节的经验，他们对待我们更从容、娴熟。这两个地方的市场很大，喜欢摇滚及其他音乐的人都很多，我们做起来会感觉更得心应手一些。
武汉也不错，我很喜欢这个城市。在武汉我们已经办了两届，两次都是我们独资完成。在别的城市我都找到了合资合作伙伴，但是武汉目前还没有。有投资者在找我们谈，现在还不方便具体透露细节。
武汉对我们很不错
【访谈】
读+：各地政府对摇滚音乐节的支持力度，跟各个城市给人的文化感、历史感有关系吗？
沈黎晖：我觉得关系不大。城市风貌的确有不同特征，比如西安和北京都是历史文化名城，但一个是“废都”，一个是当今首都，一个沉静，一个热闹，文化气质迥然不同。但是官员的逻辑都是差不多的，就是“守土有责”，稳定第一，和谐至上。他们遵从的逻辑，第一要安全，第二还是要安全。我觉得这样都挺好的，政府官员只做最基本的事情，其他都统统交给市场，交给艺术家，交给市民观众。
但是，小地方办摇滚，招徕摇滚，笼络音乐人，一定与他们的经济面貌有关。小地方竞争不过大城市，掉头与草根摇滚结盟，完全是可以想象和理解的。他们需要开拓自己的经济和政绩空间。我很看好这种苗头。
读+：如果有人认为中国摇滚水平不够高，表现不尽如人意，希望政府像扶持足球一样扶持摇滚，你会同意吗？
沈黎晖：我肯定不同意啊。足球这东西，你看见扶起来了没？外国足球踢得漂亮，是政府扶的吗？这东西就得靠市场，靠人民大众，如果还是不行，我们得检讨是不是存在体制束缚、社会束缚。有束缚就要一一松绑。呼吁政府扶持，我看是走反了方向，终究不是办法。如果扶持能够管用，那么神奇，我们岂不是要干什么就能干成什么？很多乌托邦不早都实现了？
我还是老观点，摇滚这东西不值得政府操心，你个人如果硬是爱它，就去买张票，买把吉他。摇滚只是唱片上的一个牌坊，一道标签。如果你对世界充满感激，那么你睁眼看见的都是摇滚；如果你根本不爱生活，那什么摇滚民歌滚一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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