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往往从“技术”的角度赞美冷军的作品,并且把冷军作品的价值所在完全误读为“技术”,似乎与艺术无关。甚至还有人想当然地的认为,只要有耐心,艺术家都能达到。在他们看来,似乎重视了方法便流于“技”,从而损于“道”。因为他们没有看见冷军作品中自然背后的形式以及强大的抽象概括能力和综合判断力。当代的艺术家往往强调“表现”的空中楼阁而忽略“方法”的现实根基,强调抽象的“精神”而忽略精神得以实现的手段。这种认识是有悖于艺术实践逻辑的。很多人囿于认识的局限,所以把技术和艺术两分对立,不在真正的艺术实践中去考量技艺的一体关系,而是仅仅在思辨的语言学层面,通过概念一厢情愿地演绎推导,于是技术和艺术的关系就沦为了空泛的概念游戏,于实践毫无意义。
十八世纪以前,在“科学”和“艺术”这种大的学科分类没有形成的时候,技术和艺术往往混为一体,因为在那个时候没有学科分类,没有现代意义上的精尖技术,艺术和技术的界限非常模糊。随着学科分类的逐渐精细,技术和艺术的现实界限逐渐清晰了。而在艺术领域,技术和艺术的仍然只有逻辑上的界限,并无现实中的界限。技术和艺术犹如自然与形式的关系,是现实上的一体关系。在冷军的两种语言类型的作品里,我们都无法区分哪一部分属于技术,哪一部分属于艺术。古今中外论“技”论“艺”者很多,庄子谈“技”,是为了要阐释“道”。他认为当“技”达到出神入化之时,技就是“进乎道”,在这种意义上的技也就是艺术了。西方的哲学家,诸如海德格尔、本雅明等都阐述过对于技术和艺术的看法。从绘画艺术的角度,我们可以这样认为,技术是艺术的逻辑载体,绘画艺术所使用的是元素符号,元素符号的表达是出自于精神的需要,犹如生产中使用具体的工具是出于物质的需要。我们把艺术表现的能力演绎为三个部分,一个是具体的部分,另外一个是抽象的部分。第三是方法理性的部分。具体部分的能力包括对于材料性能认知了解、驾驭的程度以及客观塑造自然形的能力等,这一部分和具体的物质材料关系更紧密一些,客观的成分略多,但最后如何驾驭这些物质材料,使之成为艺术却还是依靠一种主观的无法量化的感受。观摩冷军的作品,他毫无疑问拥有这一方面的卓越能力,非专业的人士所惊叹的也是他的这种能力,但非专业人士不知道的是,这种能力只能作为后期的抽象能力的材料。第二部分是抽象的部分,抽象部分主要是指艺术家对造型、色彩、肌理、形式等绘画因素抽象的判断和营造的能力。上述诸因素对于艺术家来说皆如抽象的工具,而作品的优劣往往就是取决于对于这些抽象的精神工具理解以及组合驾驭的自由度。
历史上伟大的艺术家都是这些抽象工具的高度自由的驾驭者,可以说艺术家突破限制取得自由的过程,也就是对于这些抽象的精神工具不断征服驾驭的过程。冷军也不例外,当他创作第一批精彩的写意场景的时候,让人们觉得意外。因为在既有的印象当中,他的超写实风格在意识中被定格了,人们没有想到冷军还能以这种语言方式来创作。其实,驾驭抽象精神工具的能力达到一定高度的话,一旦艺术家有语言变化的内在要求,那么他对抽象的语言工具的驾驭能力就会使他通行无阻,会很快熟悉这个新的语言领域。当然,这些只是抽象工具而已,冷军的语言变化是依据他本人内在的审美需要而定,语言的样式风格完全屈从于他内在的需要。也就是说,当冷军产生变化语言风格的内在需要时,他所依据的仍然是他对于抽象工具的驾驭能力,这是根本所在,风格只是抽象精神工具的组合运用问题。对于精神工具的运用本身是高于风格、逻辑上优先于风格,但却又要通过风格来展示的。第三部分是方法理性部分,也就是在艺术实践过程当中的方法程序认知。我们不得不承认,冷军有很多艺术家所没有的敏锐的方法直觉,他的良好的方法感是他娴熟地驾驭自然的利器。在这方面,理性的作用充分显现出来了。面对自然的对象,他会首先思考表现的方法,包括他后来的一批写意的作品也是这样。冷军的方法可以说是传统和创新的融会,面对不同的自然对象,他都会理性地判断恰当表现的方法。在某些时候会实验在前,直到得到满意可靠的结果才付诸画面的实践。这是符合艺术实践逻辑的,历史上的很多伟大的艺术家其实也是这样做的,比如达芬奇为了试验新的材料和方法不慎毁掉了某些作品。
冷军重视方法,但并不唯方法论,他良好的方法判断意识再加上强大的抽象语言工具的控制力使他在创作的时候无往不胜。方法是手段,是恰当地通向他精神彼岸的桥梁,方法不是目的,但如果在艺术实践中陷入方法虚无主义的认识里面,空谈表现,这样的艺术家往往一事无成。 冷军在选择创作主题的时候不是随意的,一般意有所指。他谈到自己的创作时说“表达自己对客观物象的主观感受,虽不是借物抒情但创作中也免不了要巧妙地借助它物隐喻自己的观点看法”。纵观他的整体的创作线路图,也的确是这样的。冷军虽然把语言当做艺术的第一性,但他也不忽略某种隐喻的观念陈述。他的这种隐喻的观念在创作当中在一个具体的时期呈现出相对稳定的指向。例如他的《世纪风景系列》的创作观念意图很明显,通过描述一系列的现代社会的负产品的组合,表达对后工业时代的一种无声地指斥。《五角星》系列也阐述一种观念,五角星本身代表了某种价值的指向,而锈蚀、残破、腐败、累累修补的五角星则是对这个价值指向的否定,既是批判亦兼否定之否定的美好升华预期。《突变——有刺的汤匙》则有异曲同工之意。后来的肖像系列似乎又在静静地陈述一种古典的审美观念,在高速浮躁的现代社会里与观众一起重新审视传统、回味经典的意识,寻找久违的宁静心态。包括他后期的一些场景都意有所指,似乎要把观众引领到消弭已久的古典沙龙里,品读曾经的人文风范,充满了怀旧的情绪。 总之,作品的观念价值是双向综合的,既有冷军的隐喻观念,亦有观众的仁智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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