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带不来太多的物质,当时因为消费很低,我的日子倒也能过。那时我活在自己内心的时间很多,跟自己对话的时间也多,虽然是很边缘化的状态,但回想起来,还是有另外一种美好。后来,造船厂不行了,我被迫在岛上花六七百元租了一个带厨房的小房间。那座房子是上世纪30年代的一座老别墅,带园子,里面种满水果。我就继续在其中一棵椰子树下做雕塑。园子很安静,我穿着大裤衩,偶尔打打蚊子,做着做着就会有一个椰子掉下来,有时是芒果。因为大院里椰子太泛滥,没人要,我们就捡来十几个椰子,剥皮煮粥吃。当时我有几个邻居,楼下的因为考学精神接近崩溃;楼上的因为好赌输掉一大笔钱,精神也不太正常;还有一个邻居,因为儿子从树上掉下来导致他精神状态浑浑噩噩,他们聚在一起聊天,就会说我:“这个小陈估计有神经病,整天不上班,在树底下不知道干些什么,成天捡椰子……”我以为,自己是那群精神不正常的人里唯一的正常人,但是,却成了他们口中的“神经病”,顿时感到一阵悲凉,觉得自己已经被边缘到不能再边缘。
后来我才想通,虽说艺术家看起来和精神病几无差别,但最起码艺术家不用吃药,并且还有可能成为有价值的人,否则,我真会为自己感到痛心。我就这样经历了6、7年的低谷期,没钱没名,没朋友没应酬,一天到晚读书、做艺术,做出来的作品常常一板车一板车地倒掉,但那段艰难时期,对我一生却影响重大,如果没有那样的无用之用,可能我过渡不到90年代末期的小红人创作上。
这是一个必经的过程。比如一个小西红柿,如果你在它生长时给它打了激素催红,那它永远也长不大,永远那么小。所以,一个年轻的艺术家太早成名,其实很危险,比如说我,当年在岛上,数九寒冬,我为了提神,故意穿着小短裤静坐读书,读烂读透每一本当时能读到的书,经历中充满着青涩、苦闷以及青春的磨难,但正因为有这样的磨难与积累,才让我后来能够创作出“小红人”,能够塑造出一个更独立的艺术人格,能够掌握自己的艺术命运,现在我常暗自庆幸:还好当年没成名。
2000年时,我和集大艺术学院年轻教师张朝阳到北京闯荡寻找展览的空间。8天时间里,我们从说不完的话到完全说不出话,尽管我们拜访了许多业内名人,但能帮到忙的一个都没有,我们在北京没有立足之地。从北京无功而返,回来厦门,我发现自己无法因为一次失败就放弃内心热爱的艺术梦想,我打算另辟蹊径。经过思索,我发现相较于北京艺术家,我最具优势的地方就是住海边,跟海近在咫尺,我的全部作品都可以植入“海边”展示的概念。我尝试着把“小白人”涂成“小红人”,拿到海边拍了照,冲印出来效果让我欣喜若狂,当时我就知道:这事成了!蓝天碧海、金沙滩、绿草地、小红人,这就是我当下找到的一种艺术语言,一种独具审美趣味的特殊语言。为此我变成一个艺术的亡命之徒,我把一个小小房子卖了16万,加上何志钦的一些赞助,孤注一掷在厦门的海边办了一场雕塑展示行动。自此我的艺术生命与跑道完全改变。这场展览为我敲开了广州“三年展”的大门,为我递来了北京艺术大舞台的橄榄枝,我终于有机会站到更国际化的艺术跑道上去角力。正因为我有这么清苦的平民化底色,有曾经失败的生命历程垫底,所以今天,我赢得起,也赢得很多,有时候赢得起必然比输得起更需要境界。
一路走来,鲜花、掌声、荣誉与批评,就是这些成就了今天的我,赋予了我艺术的养分,对这一切我心怀感恩。
我的艺术经历验证了一个道理:对待任何人、事、物,最重要的就是一颗真心。你真心爱艺术,哪怕才一天,艺术也可能会爱上你。艺术之路不是人能够设计的,但你爱艺术,是可以控制的。我真诚地热爱艺术,我的艺术良心时刻拷问着我:你究竟是要以艺术作幌子骗钱?还是真诚地想表达生命中的某种人文主义诉求?这就是我特立独行的指导纲领。只要具备这份热爱,人人都有希望,所不同的只是成就大小。
对于艺术创作来说,北京和厦门有各自的好,北京舞台广阔,利于施展拳脚,却也暗流涌动,逼人浮躁;而厦门以及福建地区都相对安静,有利于艺术创作。
人生是需要等待的,就像西红柿,该青涩时青涩,不去羡慕别人的红,否则会折损福报。艺术青年们也是一样,该磨刀时磨刀,用心打磨,总有一天,宝剑锋从磨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