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版《三国演义》连环画《六出祁山》分册的封面
连环画的读史功能
连环画是画与字的结合,是文学作品和绘画结合的一个巅峰。图文并茂是连环画独特的表现形式,对于人物、事件的概括让大众便于解读。在华师大中文系教授罗岗看来,连环画把战争和灾难上升到了某种艺术,“某种程度上变成了对生活、对历史、对发生过的各种各样的事件的一种艺术性的把握,这是连环画做得特别好的一个事情”。
但是,从连环画中“读史”的功能,并不仅限于读懂画面中直接坦露出的历史。更多的人因为连环画流行巅峰时期的历史特殊性,而从版本的流变上读懂背后隐约透出的政治史。天津美术学院人文与艺术学院的刘永胜对于《三国演义》改版的解读并不仅仅是从形态与内容,他认为,“读懂连环画的版本,有时候就是读懂历史”。刘永胜专事连环画研究,师从撰写《中国漫画史》的作者黄士英,是黄老唯一的弟子。
举例来说,《五丈原》一册,在57版《三国演义》时,其封面上画的是一排木牛流马横贯而过,旌旗飘扬,画面简洁,构图醒目。到第二版,封面改为诸葛亮在帐内与诸将商议的情景,有意见认为,从绘画和构图的角度上而言,第一个封面显然优于第二个版本。刘永胜的理解却并非如此简单:“1949年刚刚建国不到1个月,毛主席就指出我们要集中精力画一些老百姓喜闻乐见的作品,突破点在年画和连环画。既然连环画承担了教育国民的功能,那在连环画的封面选择的时候,就要考虑到什么样的封面更能够突出教化目的,或者是更能够突出故事的主题。诸葛亮是忠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说他为中国智慧之神也不为过,‘智多,而近于妖也’。
但是在改编过后的1963版《三国演义》里面,所有唯心的东西都被剔除,集中到那些实实在在的、能够和我们国家的建设与新中国的意识形态吻合的东西。”所以,对于诸葛亮,1963年版突出的就是一个忠臣的品质。而木牛流马强调的是诸葛亮的智慧,强调诸葛亮的非人之处——木牛流马在原小说当中,没有发动机可以自己行走,到现在仍然是超出想象力的。在1960年代初阶级斗争日益扩大化的背景下,把木牛流马换成诸葛亮的图像,不会出任何政治错误。“读《三国演义》,当然是读图,《三国演义》这套连环画对我们来说是一部图像很宏伟的作品。我们读这一图像的变化,读这一不同版本之间的演绎,甚至于读每一幅图片的改变与改画,可能都会读出主流意识形态在不同历史时期的变化,近于读史。”
在1957年版《三国演义》连环画灿若星辰的画家名单中,有很多画家是1949年以前就开始画中国画,并且在这个领域中获得了相当的地位和成就,受人推崇。比如刘锡永,“在新中国成立之后,他们以画连环画的形式向主流靠拢,所以,在绘制‘57版《三国演义》’的画家中有一些是画了一辈子的连环画,有一些是有着极为精深的传统绘画修养的画家,其呈现出来的这些图像,既具有中国传统绘画的美学精神,也有非常专业的技能”,刘永胜说。绘制“57版《三国演义》”的过程,恰恰反映了新政权成立不久之后的非常纯粹而干净的精神面貌。
重印背后的收藏推动
随着近年来老连环画在拍卖市场上的持续走红,《三国演义》连环画里的经济价值,不言而喻。北京知名收藏家王家龙透露,在2013年北京的一场拍卖会上,1957年版《三国演义》中仅不成套的26册,就拍出了50多万元人民币的价格。“《三国演义》连环画,不管是‘文革’前的老版,还是新世纪新推出的,不但保值,还会大幅度地增值。”
从个人角度而言,经陈元山修订后的第二版把故事结构捋顺了,比第一版要好些,但是从收藏和资料角度来说,第一版《三国演义》连环画无疑更加珍贵。
57年版《三国演义》在当年印数也有几十万,如今却如此稀少,别说一般读者,很多连环画收藏者都没有看到过。原因之一,除了其艺术价值,还有其独特的出版方式和跨越的年代。“当时古典题材的连环画还是根据政策占据一定出版比例,不能无限制地出,刚出版的时候,基本是一个星期出一本新书,稍不注意,就会错过购买,能够收齐一套60册实属不易。当时的小人书迷们还彼此借阅,阅读率极高。但是,基本上57版就没有留下多少。而二版对初版进行了结构调整,再以后的版本就基本以二版为模本。《三国演义》连环画,7000幅画总体上都能够保持在一个很高的水平上,真的很不容易。”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社长温泽远感慨。他坦承,重印57版的《三国演义》更大的意义是为了满足收藏的需要,“老的东西重新印,实际上是应大家的需求,有一部分连环画爱好者就喜欢老的,所以美术出版社里每年有将近一百种连环画要重印,如果出版新的,不管画得好也好坏也好,他们都不买。原因是要收藏,这是收藏的需要”。
但是,温泽远仍然对连环画的未来寄予希望,“用一句文学上的话来讲,过去我们讲一代又一代之文学,说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元曲小说。连环画有过当年的辉煌,我们得承认这个现实,即这种艺术形式不可能包打天下,到一定程度会有一定的变化,那我们也得承认另一个现实,比如说宋词出来了不能掩盖唐诗的辉煌,绘本出来了也不能抹杀连环画的艺术价值,但是也不能否认连环画,也不能让所有的小孩子说‘现在我们都不看绘本,我们就看连环画’。”
连环画创新无路还是无力?
其实,要是细细探究,连环画的新产品也并非没有,陈元山提到了最近出版的非专业人士绘本《平如美棠——我俩的故事》,一位九旬老者模拟丰子恺的画风叙述了自己和夫人一辈子的故事,这也许是连环画的某种新的模式,“连环画没有一个什么固定的形式,就是画和文字之间的配合,然后做成一个长篇的叙事性的这样一个读物,包括小说《繁花》,作者金宇澄自己就插画了。”
新中国成立之后就对连环画的题材有过创新的尝试,大量的外国小说被改编成为连环画。陈元山回忆自己在读大学时,就有老师批评学生,上外国文学课不好好看作品,只好去看连环画。因为确实有同学、老师说看《悲惨世界》来不及看,就通过看连环画,了解故事梗概,考试时能够说出一二。以此证明,当时连环画各种各样,彼时的中国画家与外部世界虽非常隔阂,却依然可以创造出经典名著。陈元山认为,连环画并不是一个保守的事物,可以有创新,有个性,所以称为新连环画,但是到今天,连环画已经变成一种传统,而传统能否在今天完全不一样的环境下翻出新意?“各种各样的传播形式对它构成了很多挑战,不仅仅指的是连环画的问题,是整个实体性的书籍的阅读都成为一个很大的问题,现在孩子很多的时间不是在阅读,而是看电视、看电脑、玩游戏。每天可以用来阅读的时间是有限的。”
这个问题困扰了连环画很多年,是曾经红火过几度的艺术形式所面临的危机和新生的问题,何尝不是当下实体书籍存在的危机和新生?
(文/徐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