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扬&刘庆和:面对艺术的真实

时间: 2015-01-13 11:50:45 | 来源: 艺术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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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上世纪90年代,中国艺术界还有三个分野:国画界、经典美术界和当代艺术界的话,2000年以后的美术界越来越混杂在一个生态之中,其中当代艺术界被视为最具可变性的领域,并且推动着艺术的边界不断扩展。刘庆和与尚扬,一位从国画界出发,一位从经典美术界出发,各自找到了一条表达自我心性的艺术之路,并在这条路上不断探索,进而将自己的艺术推到了当代艺术的视觉审美范畴。这篇对话中,两位谈到了各自的艺术被外界接受的过程,以及自己的感受,间糅其中的还有他们对当下的艺术生态、艺术家创作之路的思考、疑惑、反思甚至对抗。

八十年代

80年代对于中国艺术界的意义非常,对两位艺术家的创作生涯也有非常重要的意义,那个时代的文化现场,很多人没还有亲历过,艺术上的黄金创作时代,是可以从80年代开始细数的,两位各自谈了自己的80年代,以及这段时期对自己艺术观念的养成与影响。

刘庆和:80年代初我正在读大学,尚老师是我的老师辈。长辈的影响有时不只是书本上,更多的是言传身教。今天看来那个时代已经是记忆了,几十年间的距离里有开阔的地带,也有密集的地带,所经历的也就成为了事实。有时候我在想,今天我们所处的是一个什么时代呢?是我们爱戴的时代,值得庆幸的时代吗?也许,多少年后的回味才会真正明白这是一个好的时代,还是一个让人身处其中不由自主感到别扭、较劲的时代,我们追求的是什么呢。

尚扬:80年代在武汉有一拨志同道合的朋友,来自不同学科,有学经济的、文学的,政治的、哲学的,这拨人都是1979年那届的研究生,在武汉有二三十人,像哲学家张志扬、邓晓芒、陈家琪、黄光剑,像萌萌、肖帆,易中天、朱正林还有彭德以及后来的余虹等。那时候每天都很激动,一个星期要聚会一两次,每个人都感觉身体里面的肌体在生长,中国社会也在恢复活力,这种气息渗透到我们心里,觉得未来充满希望。当时我们这些人都很发奋,我们虽然经历了一个国家的贫穷与灾难,但这些东西恰恰是一个人很难得的经历和际遇。如果没有这些经历,就没那种体验。我们80年代读书的时候,每天都感受到这种幸福,我能够再读书,就要努力、奋发。庆和当时你读书时,恐怕也有这个想法,缺吃少喝的那个年代你也经历过吧?

刘庆和:我出生于1961年。记忆里吃、穿是我们那时生活里最重要的事情,尤其“吃”在那个时候的脑子里是日夜充斥的词,越饿越想吃,吃不上就更想。最近我在北京画院的个展“白话——刘庆和说”说的事情,其实也是由吃引起的。曾试着跟我爸爸聊过,几次想聊聊不出我想要的东西来。后来明白,他认为我想要的和我想要的其实不是一回事。80年代到今天已经很具中国特色了,跟西方慢慢形成的人文环境真的不太一样,受历史的拖累和推动刺激影响太多,生活中空旷和密集的比例很不协调,艺术表达上也自然是影响太多。人生对我来说最纠结的,是从听从、顺从的成长方式,变成要追求个人情绪的任性方式,这对一个人来说是很大的转变。

尚扬:80年代追求生命的质量、友谊的纯洁、事业的成功,每天充实紧张,觉得时间不够用,活在一种很纯洁、纯粹的状态里,那时候人生没有那么复杂。没想到画是可以卖钱的,没想到我这么努力画画是为了以后能挣大钱,只是想我怎么能够达到艺术最好状态。

到现在我就想,为什么80年代是我人生当中最值得纪念的时光?因为它给了我很多朴素的东西,理想、志趣与激情,今天我仍希望以那种方式生活。在今天这种复杂的环境里,我常常选择拒绝、退让和退守。

80年代艺术家没有经济上的奢望,那时的成功就是被认可,包括参加全国美展,被美术杂志刊载,甚至被地方性的展览选中,这些东西都成为很重要的指标,但那时人们对待这些需求,还很平静,参加了说明真还不错,没参加往往觉得还是自己没做好。

刘庆和:我曾经说过“这些年来所做的无外乎就是一件事,把情绪表述在自己的空间里,算是给情绪化一个好的交代。”今天的交代方式很多了,并不像很早以前只能争取在有组织,任务式的大展中才能完成这个心愿。整理自己的简历时发现,参加了第二届全国青年美展时的我,是1981年在天津读中专的时候。此后的简历就到1991年了,这10年间,是我在北京读书的阶段。

尚扬:青年美展,第一届还是第二届?

刘庆和:第二届,就是有《父亲》的那个青年美展,我当时跑来北京,在中国美术馆我的作品前面合了张影就算是参与了,当时我19岁。80年代在我的个人履历上空白着,八五新潮对学校在校生有影响,但我算是在看热闹没有介入进去。一直到八十年代结束,以前轰轰烈烈做的事情,一下子打散了,大家都回到各自的小位置上。所以90年新生代的展览中,大家一下子从所谓大的宏观、群体运动中倒退回到个人的情怀之中。

就像尚老师讲的,早期画画没人想到卖画换钱,那时候美院德高望重的前辈们跟我们住的房子没太多差别,食堂吃饭的时候先生就在前面排队买馒头。现在的环境变得是当初难以想象的,也只能承认这是种进步。我们开始关注别人也好让别人关注自己,有功利、有目的地认同别人,落脚在于做大自己,就跟微信点赞一样,就连手工点赞都算是表达真诚了。

转型

艺术家最根本的还在于个人的实践,尚扬与刘庆和都从20世纪80、90年代的中国艺术转型中突围出一条个人化的道路,这既得益于时代,又与自己的艺术实践同步,他们各自所吸取的营养来自于哪里?从而让各自的艺术之路,走向了今天的方向?艺术家时不常会有面对“寻找创作方向”的关口,这几乎是艺术家逃脱不了的难题,两位艺术家在各自的艺术上都饱有成就,面对这个问题也有自己特别的经验,怎么去转化这些疑虑,或者说这些迷茫,把它变成自己下一步的创作方向上的确定性。这种确定性靠什么来支撑?其中的思考、疑惑、反思甚至对抗都是什么?

刘庆和:尚老师的“董其昌计划”影响巨大,这种状态延展时间很长,跟以前的尚老师的风格面貌有关联,但是变化挺大。在我们这些晚生看来,尚老师最难能可贵的就是这么多年来在比较清静的路上走着,没什么旁人,这些工作是颠覆性的。非常内敛的生活状态里能量、寓意是很强的,他和传统不仅仅是样式上的关联,更多的是他自己对一山一水的理解又纳入到中国人对山、水的理解之中。尚老师对传统文化的理解是精神层面上的,这种智慧会让我们都觉得稍不留神就被装进去了,说白了这是一个人的内心里最霸道的地方。

尚扬:庆和的经验可能非常好的说明了80年代、90年代的艺术转型。从80年代庆和他们求学,到90年代很迅速成为一个知名的艺术家,新生代的一拨人,每个人都成了中国重要的艺术家,他们代表了什么呢?就是在他们那里典型地体现了中国艺术从现代到当代的转变过程。这个转变过程是坎坷的,80年代的群体性和90年代的个人化都在这个转变过程里。

80年代末经历了一个重要的分水岭,不光对中国社会,对中国文化也是很重要的。在这之前,中国艺术家都是大家抱团在一起的,很多事情要一块做,搞画会,搞群体展览,搞八五运动,大家觉得很来劲,比如说1985年我们开黄山会议,热气腾腾都很激动,会上抢着发言,会下互相串门,手都握得生疼。记得开会时,吴冠中高呼这次就是黄山起义!

1989年以后,每个人开始冷静思考,个性化地表达和实现自己。自那以后方力钧的“光头”,王广义的“拳头”,张晓刚的“大家庭”互相之间有距离了。我觉得庆和你从那时候的面貌一直到今天,越来越清晰地用你在中国画传统里所学到的东西,变成了今天可以干预社会生活的表达方式。

你的人物画跟你的老师越来越拉开了距离,你和田黎明、武艺、刘进安这些同辈的面貌彼此截然不同,你离开传统中国画走得已经很远了,你的没骨法应用自如,加入卡通的意味,包括将一些过去不被采用的方式入画,你的自由从哪儿来呢?我想如果你没有强烈的个人化,你的自由得不到。

如果没有80、90年代的转折,恐怕中国艺术的现代性还要延续好多年,正是90年代初期形成的状态延续到今天,并且纵深的发展,才使得今天的状况这么丰富。

我八月间在上海中华艺术宫看到你的两张大画。很大的画面,但是你控制起来很自如。

刘庆和:那张画横着5米,高3米。大的画面控制起来确实存在技术上的难题。我有时候会说技术是在后面的,更重要的是想法和观念。可是没有技术就没法支撑,尤其水墨到了2米乘2米这样的尺度以后。确定多大的画幅有时和心态相关,确立自己则是与周围的环境相关。1992年我去西班牙呆了半年,在欧洲走走看看,把传说中的美术史与原作对照起来,觉得距离似近似远,没了解读的导引直面经典反而觉得大师去了神秘而亲切。这有点像学习外语掌握了语法跟实际说话还有距离一样。回来以后的半年时间,反而对绘画畏惧了没法动笔。我们,照样是组织起来先画稿子,一步一步审核,直至完成创作任务。一种强烈的意识就是问自己,我们画画干嘛?算是自觉吧,把当时的环境当作比照,也就逐渐有了自己的方向。

尚扬:对,我跟庆和的感觉有一些相同,往前走转换的动力来自哪里?从80年代到90年代我的转换很多,别人说怎么又变了。我自己没法不变,因为我觉得我不喜欢它了,必须变。再画一个新的东西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原来的有些问题,我想改变,不是求新,求变,而是自己觉得必须改变。为什么要改变,因为原来一些刻意的东西,我要把它丢掉,这个过程就是自己一步一步体会的。现在的状况是这样的,我事先不想,把画布放在这儿,我没有想起来要画什么东西,就坐在这儿看,没有感觉就把它收起来,突然哪天有什么想法就开始工作。顺着工作的过程,工作的轨迹,发现有很多信手拈来的东西留在画面上去了,就觉得很好。

我有一段时间重复的图式多一点,重复多的时候,自己就会警觉,觉得这个状态要改变。改变朝哪个方向改变,没有想好,就走着瞧吧。转换的动力在哪儿?就是我希望比过去好,现在回过头来看,好像往前走的过程都还对,如果停在那个地方就这么踏步,别人也觉得还行。但是,自己过不去。

 
 

刘庆和:艺术家就像林子里面的动物,哪儿不舒服了,自己寻着去吃草,那就是草药了,今天的人们大多丧失了这个功能,总是得听着别人告诉我该吃什么。创造有的时候也是这样,凡是能总结出理由的,都是后来说给别人的。因为创造时刻有时很像寻着吃草,是创造的本能,没有这个本能整天嚷嚷自己是苦学派,那不是屁话就是没有真正进入到敏感的创造状态之中。深思熟虑当中却突然转折,某个契机引导着与最初的想法完全背离,这些都可能是过程中偶发的。最好的状态就是妄想时刻,从妄想到画面形成的过程会有种力量推着,而一动手的时候能不能始终按照最初的想法去实现也很难说了。现在都在做扼杀创造性的工作,这是最可悲的。我从小画画的童子功到了北京上学,觉得以前的白干了,本科毕业,我觉得我还是适合跟传统有关的事,人在过程中是在摈弃、回避的时候,过去总想拿出让人振聋发聩的东西把别人吓一跳,为什么现在变成保守?

艺术与资本的游戏

每个时代的艺术都离不开赞助人,当然每个时代的艺术赞助人也在发生变化,今天,资本对艺术世界的改变同样是巨大的,市场成为绕不开的话题,艺术家被裹挟其中,更有许多的无奈难为外人道,两位艺术家聊天所指涉的,其实是对艺术家的牵制,也是生态链的源头——艺术家的一种反思态度。

刘庆和:刚才尚老师说的,我也有些感触,艺术上即时的表达其实就是心路索引,形成的就是必然的,形成之后怎么办,剩下的就只是维护了吗。现在的艺术家除了画画之外,精力还要更多地放在与画无关的事情上,作为同样陷入这种情境的人自己也觉得悲哀。有时甚至会产生一种想和时代错开的想法,这里面充满了期待、割舍、尴尬、无奈等情绪。80年代以来的艺术发展还是蛮中国特色的,经历了很多运动型的革新和潮流。而最大的潮流正是今天的资本市场对于艺术的深刻影响和悄悄改变,这是个可怕的洪流,所有人都难免被裹挟在这种力量当中。去赶场一个个越来越奢华高大上的展览开幕式,见到的一张张圈子内熟知的笑脸,忽略也轻视的却是艺术作为本身。把与艺术无关的事情做大,意味着最终的结果就是空洞和自大,华丽的形式主义追求背后其实是对自己的超不自信。

尚扬:你说的问题我也在想,我们自己创造的作品,是一张画的宿命。从开始画的时候我就不希望它经历这样的生存:自己的画,呆在工作室里,让它成为最好的状态,在展览会中呈现的时候,觉得很好。但是后来作品被它的命运抛来抛去心里会有一点悲凉,不太是滋味,是不是?

我们的工作结果形成了一个社会链条的起点——利益链的起点,如果你的努力仅止是这样的,那太悲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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