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艺术领域,乡村一直是重要主题,艺术家以精英和旁观者的姿态来构想跟描绘农民和乡土。18世纪末,英国画家托马斯·庚斯博罗(ThomasGainsborough)就是被这样静谧的乡村所打动,他离开喧闹的社交圈,用余生来描绘田园风光。那不失为一种结局,但现在很少有当代艺术家直接描绘田园风光。他们在乡村生活的时间可能更长了,但是那些从城市里带来的问题还在。岳敏君说,在大理他其实一直在思考。
在貌似无所事事的状态中,艺术家调试着方向——岳敏君举办了近年最大的个展“偶像制造”,叶永青找到了他的“鸟”。
问艺术家叶永青大理有没有美术馆,他摇摇头:“如果有人要来搞这些事,我就离开大理。”
在大理,艺术家不搞艺术,但是“每个画画的人都想再做两件事:盖房子、拍电影”(韩湘宁语)。叶永青倒是和张杨、奚志农一起搞了个“大理下午茶”,但来者基本跟当代艺术没啥关系,他也只是趁机去了解更多自己不知道的事。
没有任何一个落足乡村的艺术项目像“越后妻有艺术三年展”这样悉心与土地和农民共处。
在乡野间搞当代艺术,国外也有不少尝试。
在法国西北部小镇布列塔尼,连锁超市勒克莱克(ELeclerc)的老板米歇尔·爱德华·勒克莱克把一所17世纪的修道院改成了画廊,并希望能把丹尼尔·布朗(DanielBuren)、雅克布·莫诺里(JacquesMonory)、皮埃尔·苏拉奇(PierreSoulages)、安塞姆·基弗(JacquesMonory)等大牌艺术家请到小镇上展出。他拿不准小镇居民是否会像欢迎生活用品超市一样欢迎画廊,但他确实相信艺术家会像需要城市观众一样需要小镇观众。
1998年,泰国艺术家卡明·勒猜巴硕(KaminLertchaiprasert)和里拉克里特·蒂拉瓦尼拉(RirkritTiravanija)在清迈圣东巴县半湄乡创办“土地计划”,引来不少国际艺术家筑巢工作。
“他们逃离了画廊和美术馆,把艺术活动的地点搬到了一片田野上。农业耕种和灵修活动的目的只在于锤炼自我学习和自我控制的能力,他们对个人内省的哲学的兴趣大于对复杂的社会现实的关注。”欧宁写道。
日本新潟县十日町地区的“大地艺术祭——越后妻有艺术三年展”已经有14年历史,并成功地以当代艺术帮助穷乡僻壤焕发活力。在这个地震频发、老龄化严重、降雪量世界第一的地区,艺术家把760平方公里的土地当成美术馆,在森林、河流、稻田间展出作品。
为了说服对艺术一无所知的农民,艺术节组委会召开了超过2000次情况说明会,他们还和当地人一起劳动,把当地人当成艺术节的主角,同时把当地的传统产业和自然资源也尽力地融入展览。
就地取材的“越后妻有艺术三年展”是一个难以复制的成功案例,没有任何一个落足乡村的艺术项目能像它这样悉心地与土地和农民共处。很多后继者甚至根本就没有振兴地方的野心,对他们而言,回到乡村能做的,只是在一个僻静之所完成自己的梦想。
欧宁谈“碧山计划”
“如果政府放开手让我做,可以做出一些让大家服气的东西”
盛夏,黄山脚下碧山村。村子占地58.5平方公里,人口2907人。稻田间矗立着云门塔,从这座当地最高点俯瞰碧山,白墙黛瓦的徽派民居呈长条状蔓延。欧宁和左靖2007年第一次造访就被这里的自然风光和历史遗存吸引,于2010年发起“碧山计划”,希望通过知识分子回归乡村激活乡村。
7月2日,南京大学“中国研究”国际暑期班40多人来到碧山参观,随后哈佛大学社会学博士周韵发布17条微博和长文质疑该计划的意义。这并不是第一个质疑的声音。2011年8月,首届“碧山丰年庆”在碧山举行,媒体和学者就曾当面质疑欧宁。
“其实周韵批评的那些事情,我很早就意识到,但是意识到跟你能做到,存在很大的距离。要真正做到与民同乐,跟农民真的在一起,连梁漱溟那样的大儒都做不到,更何况我?”谈话间,欧宁合上正在翻阅的《庇护所》,少了笔战中的那份咄咄逼人,显得和气而无奈。
与网络上的热闹相比,村子里过于安静。年轻人都走了,剩下老人与空房子。碧山书局是南京先锋书店碧山分店,今年4月开张,由村里的汪姓老祠堂改造而成,一楼售卖与安徽相关的书籍与中文图书,二楼售卖咖啡与英文书。来书店买书的大都是外地人,本村人偶尔下完田后穿着水靴进来翻翻书,不买,更不会上二楼喝几十元一杯的咖啡。
碧山仅有两家客栈:泰来农庄和猪栏酒吧,经常住满慕名而来的游客和来做社会调研的大学生。也有人来这里买古民居改造翻新,准备办民宿。听说已有20多间房子被买走,房价几年之间涨了20倍以上。
致力于保存民间技艺的左靖花20余万元买了当地一座徽派老建筑,最近忙着装修成古色古香的碧山书院。吃完晚饭在田埂散步的村民说,希望多些人来,热闹些,“房子没人住,很容易烂了”。
目前为止,“碧山计划”只体现出实体书店与改造老房的痕迹,在旁观者看来,更像是文化人进行的一场新文化实验,或以拯救文物建筑为目的,以艺术展和各种文艺活动拓展资源的文艺旅游活动。但欧宁不赞同这种说法。在他眼里,艺术节只是项目实施的便利手段,因为“艺术节会请很多著名音乐人、艺术家过来,相对容易筹款。如果你说有一个给农民做培训做淘宝的计划,不会有人给你钱”。
自从2012年政府取消第二届“碧山丰年庆”之后,一年半来欧宁不敢做什么大项目,“如果政府放开手让我做,可以做出一些让大家服气的东西”。
乡村建设人才、资金短缺,村民的观念难以转变,没有权力动员村民,无法真正融合村民,这都是欧宁需要解决的问题。三年多的实践让欧宁的困惑逐渐增多,也悲观起来:“我的思想一直在变化,有时候心情很黯淡,因为你真的要做跟农民发生关系的事情,很难,不仅在实际操作上难,还要遭受非议,很烦。”
碧山村委希望像邻村西递、宏村那样发展旅游,建设环境较好的酒店,增加与游客互动的旅游产品。这与欧宁“知识分子复兴农村”的想法有差距。
欧宁买了位于碧山心脏地带的一间徽派古民居,一开始他像多数城市人一样习惯关起门。被村委“教育”一番后,欧宁开门迎客。他还掏了5000元,左靖掏了1万元来安装路灯。
此外,欧宁还被村书记朱显东说服,花10万元钱买下隔壁荒废的房子,现在用作停车场。对于村民来说,欧宁是外乡来的“大老板”,“这些老板享受我们的资源,也要为我们村做点贡献”。
如果让欧宁放手去做,他有什么计划?“碧山的农村资源,可以做好多产品,编个小篮子,做个相册,卖米等,我们可以把包装做得很漂亮,搭建一个销售平台。这点是我觉得最可为的。”
这一年来欧宁帮隔壁南屏村的村官张昱在碧山租田做有机农业种植试验,收集农产品在淘宝上卖,但效果一般。理由还是那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个人能力有限,无法动员村民。
诗人廖伟棠说,欧宁作为诗人和艺术家的确存在乌托邦情结和精英或小资姿态,团队存在种种力未能及之处,但若是从碧山本身的发展出发,只要没有伤害农民的利益和文化,这一切试验都应该鼓励。
批评总是很容易,但无论哪个时代,坐而言、起于行的人从未过时。
(文/孙琳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