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形象的处理上,这些圣母们虽然或坐或立,然而却都是身着长袍,怀抱婴儿,婴儿有裸体的,也有身着长袍的。但他们的面容都和圣母一样,丝毫也不可爱,反而显示出一种忧天悯人般的过早成熟。圣母虽然是母亲,然而她所抱着的婴儿,与其说是母子的关系,还不如说是“展示”这种关系,她和怀抱的婴儿之间基本没有感情上的互相呼应,而只是两人一齐面对信徒,接受朝拜。有一幅圣像图上,圣母身披华贵的黄袍,头戴皇冠,面孔瘦削,毫无表情,僵僵地呆坐着,简直就是清宫里的慈禧太后,颇为滑稽。
由于是早期的圣母像,绘画的技艺还不太成熟,更加之油画还没有诞生,不可能反复堆涂、反复修改,因而在人物形象的表现力上不够完美,更是没有强烈的光影效果,只是在平涂的基础上略加一些明暗的晕染,使面部的结构和衣纹呈现出凹凸来。然而随着时间的上溯,越早时期的圣像上,立体的效果越少,基本都是线条勾勒的平面,用色也简单而明快。不过表情僵化的现象一直到16世纪时的形象中还没有脱离。这一现象可以隐隐感觉出中世纪时宗教力量的沉重和压抑。
即使是雕塑,圣母的形象也大致如此,这里陈列有几尊怀抱婴儿的圣母像,都是立像,身上的衣纹处理显然是受到了希腊罗马的影响,做得相当不错,结构和疏密的关系都很好,然而脸上的表情却是与古希腊的神像迥然不同了,仍然是板着一副政治面孔,一脸漠不可及的样子,只能让人们崇敬,而不能让人们去爱她。
直到文艺复兴时期,圣母的形象才有所改观,当时的大师们从古希腊“人神同形”思想的影响,开始创造出美丽温柔丰满的圣母的形象,在这一方面,拉菲尔功不可没,他创造出的圣母形象已经超越了提香的形象,而成为后代人心目中的标准。是他和他的同道们,把圣母从冰冷的神坛上拉回了人间,注她以血肉,注她以温情,使她从高不可及、冷若冰霜的偶像变成了一个人人所爱的大众母亲,是他消去了圣母脸上僵化严肃的表情,带上了人性的慈光,是他把她从神变成了人,而这一切,都是针对着我现在所面对着的偶像而作出的反拨。
从表现力上来看,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无论是材料还是技巧都已日臻丰富,不仅人们对于神的观念已经改变,接受了“圣母即美女”的这一观点,开始把人间的温情注入其中,把母爱注入其中,他们改从人间寻找美女的形象,根据自己心中的完美女性来创造出神,这时候,“神”才回归到人间,她们身上笼罩着那一层神的光芒已被渐而剥去,冰冷的教堂当中伫立着的,已不再是僵硬冷漠的偶像,而是一位温情脉脉、充满母爱的美丽女性,她是任何人都可以接受的,因而所有的信徒都愿意向她敞开心扉,表明心迹。
徜徉在博物馆众多的神像中间,我并不感到丑恶,也不感到厌恶,因为这些僵硬的圣母像是中世纪时的产物,是时代使之然也,我不对她们全然否定。如果仅仅是从绘画的技巧上,或是从装饰的手法上来看,也值得我师法许多。我当然更喜欢那些最早期出现的圣母,那些在9世纪时就描绘在泥灰墙上的圣母像,她们虽然只有寥寥的数笔,虽然也还是个僵硬的形象,然而那时的人们还没有来得及对她堆金砌玉,无限美化,还只是草根的圣母。这样的偶像,稚拙而古朴,简率而可爱,虽然不多,却已足够我玩味多时的了。
(文/王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