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在德国城市卡塞尔的广场上出现了一堆玄武岩石柱。有个叫做约瑟夫·博伊斯(Joseph Beuys)的人在石堆附近种下了一株橡树,挑了根石柱出来插在树的旁边。在此后的五年,他在别人的帮助下种下越来越多的树,每一棵都有根石柱在旁边,仿佛作为注释——那堆石柱随之逐渐减少,直到7000根全部被用光。
时间过去了三十多年,如今的卡塞尔几乎到处都遍布着这种脚边带着注释的橡树。当年栽种下去的小树苗俨然已经树影茂密、枝干茁壮。那些当年对这个奇怪的项目报以敌意的市民们也许没有料到,现在的卡塞尔几乎成为了人们去朝拜大艺术家的圣地。这件大型景观艺术作品“7000棵橡树——城市植树代替城市管理”如同它的作者本人一样,在随后的历史岁月中越发稳固地发挥着巨大的影响。
约瑟夫·博伊斯作为20世纪后半叶最重要的西方艺术家之一,在全世界有着持久的影响和艺术价值。他出现在上世纪60年代,既承接二战时的欧洲创伤,又下续冷战的社会风云,愈加显示出博伊斯从艺术家的身份出发,对社会政治文化所做出的反思立场与承担的社会责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博伊斯甚至超越了杜尚而成为二战之后艺术转型的关键人物。
“博伊斯是一个庞然大物,气场强大,就像橡树一样。”德国收藏家米歇尔·博格(Michael Berger)曾与艺术家本人结识,在被问及他是个怎样的人时其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他所收藏的一大批博伊斯的作品与资料,日前在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展出,展览将持续至11月15日。
毛毡与油脂
从各种各样的影像资料里,人们可以看到这个身材高大的德国人有着怎样冷峻的面容:不苟言笑,深刻的眼神,标志性的毡帽,在70年代明暗对比强烈的黑白照片里不断出现的是这样一个带着黑色气息的男人。可是他的作品却常常以毛毡、油脂和动物作为媒介,强调着“温暖”的概念。
1921年5月12日博伊斯生于德国西部的港口城市克雷费尔德(Krefeld),父亲是一位奶酪厂厂主,全家信奉天主教。他深爱家乡的田野生活,常常在田野中进行动物观察、植物采集和科学摘记,这些童年记忆:天鹅罐头标记、油脂产品、林中小鹿、田间野兔,以及在马戏团里与动物的亲密接触和生活,都成为他日后艺术创作的主要素材。
所有人刚刚开始了解博伊斯时,都会被那个“战地奇遇记”所吸引:年轻的空军飞行员在某次战斗中被击落,奄奄一息时被鞑靼人所救,靠着当地常用的毛毡与油脂,重伤的战士逃过死亡一劫。虽然在多年之后有许多历史学者跳出来证明,那个日期并没有任何空军飞机被击落的资料证据,但是他自己的战争经历是真实存在的——也由此可以追溯出来他作品中那些频繁出现的材料来源于何处。
“他是个典型的艺术家,他的艺术希望打破一切既有的传统和限制、开放新的可能性。”策展人、北京大学教授朱青生在接受《第一财经日报》专访时说,“博伊斯很愿意把自己的经历转化为对问题探索的起点,但绝不是对战争经历本身的回忆、反省和批判。这很重要。从具体的经验转化为人类共同意识的建立,这个过程还是要靠我们的推动来把它建造起来。”
战争成为博伊斯人生抹不去的痕迹,也自然而然成为他创作的母本。而对这种母本的思考则通过在冷酷环境之中的“暖性”物品作为媒介表达了出来。“毛毡是一种天然的材料,由一层一层的动物毛发所构成。它没有编织物的经纬线,而是以各层挤压的密度来维系其结构,因此,它可以伸缩、做成各种形状。它具有隔冷隔声的保护作用,象征着人类命运的拯救。”这是艺术家自己曾经做出的解释。
1964年,博伊斯创作了代表作品《油脂椅子》。他把一块看起来丑陋不堪的动物油脂置放在一张椅子上,随着时间与温度的变化,慢慢地油脂会向下坍塌融化——整个装置看起来显得平凡而草率,但却反映了博伊斯建立“结构、热能、塑造”三元流变形态的意图。椅子代表标准化的框架,反映了社会陈规与文化习俗;油脂则代表着潜藏的可塑性与流动性,是生命力无限延伸的象征。博伊斯以油脂所散发的热能与可变的造型来比喻人类灵魂的可塑性。
20世纪初期,马塞尔·杜尚第一次把现成品当作艺术,而半世纪之后的博伊斯则成功地将诸多精神象征附加于现成品之上,开启另一种艺术的表达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