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与非常诗

时间:2011-01-20 17:13:19 | 来源:艺术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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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高洪波

 

中国诗坛有两个王家新。

一位是湖北人,另一位则是东北人。

湖北的王家新年纪略大,成名自然也早;东北的这位王家新生于1967年,本职工作是财经,业余爱好则十分丰富,譬如书法、绘画、旧体诗词、音乐、电影及收藏,当然,还有写诗,写一些意象繁复、境界阔大的新诗,这本厚厚的《北溟鱼》,就出自东北王家新之手。

早在2000年,我就在大型文学杂志《大家》上读到《北溟鱼》组诗,一共八首,主打长诗《北溟鱼》吃透了庄子的风格,以北溟鱼变化为鲲鹏的历程作自己诗的立意,反复吟出"我飞翔"的愿望,气魄沉雄中有一种紧迫感和搏击力;《暗箭》则针砭时弊,从自己的痛楚中感悟世道人心,显示出一种勃然大气;《与诗人谈话的记录》竟如此开头:"不能成为优秀的诗人/我就不做诗人"。老实说,读《北溟鱼》组诗时我一直误以为是老相识的文友王家新的新作,很为他诗风的变化感到高兴,细看那几行小字作者简介,才知道是东北王家新的诗作。重读《北溟鱼》,知人论诗,体会作者在诗中发出的若干感慨,寄托的诸多意象,尤其在《北方》中反复咏叹的北方的白桦林、疯长的草芥、"大碗喝酒大声歌嚎"的那一种"彪悍和粗犷",浸透在血脉里的乡思乡情,这才认定:不是东北汉子,是断然写不出这首《北方》的。

我与东北的家新一见如故,我们在一次公出中有缘同行,谈诗论词,欣赏古玩,虽然我比家新大16岁,我却惊奇地发现家新的知识面极宽,阅识也比他的同龄人深邃许多,艺术修养和造诣远远超过我。他能写一手极有功力的书法,能吟一口底蕴深厚的旧体诗词,对于传统文化有独到的见解。能书善绘、多种才能集于一身的人我见过一些,但像家新这样的年轻人委实让我心折,因为他有繁重的本职工作,这工作是政策与数字的无限组合,注定是理性而枯燥的,可在公务之余家新竟然有如此充沛的精力从事多种艺术创作和研究,且每一项都达到相当专业的水准,除了感叹上帝的格外垂青之外,你还能说什么?

这本名为《北溟鱼》的诗歌自选集,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北方少年成长岁月里的心路历程,也能触摸到一个曾经拥有花样年华的莘莘学子对自己时代的感恩,我同时还看到一位日渐成熟的青年诗人对命运与人生的严峻思考,对故乡、对世界、对诗歌艺术的一系列慷慨陈词。家新随意而精心地挥洒着自己的才情,他不拘泥于韵脚和格律,没有任何框架,他只听从内心深处诗意涌动时的澎湃和起伏,他信任缪斯女神的善意驱遣,更信任自己手中具有象征意义的"鹅毛笔";他有本事将蒙古长调"重叠起来",将露珠挂满清晨,然后跟随成群的骏马一起奔向草原;他身负暗箭后怀念父亲的教诲,后悔没有领悟长辈的苦心,但"依旧在阳光的旷野里忘情奔跑/我要把这只箭放进霉气蒸腾的博物馆",让人窥见诗人博大仁厚的胸怀;他曾在1999年"梦回青铜时代",把自己在博物馆中的感受幻化成一首时空交错、美丽而狰狞的青铜诗篇,那强悍的想象力,不羁的创造力,加上色彩班驳的历史画面感,绝非一般诗人所能胜任和驾驭,家新将少年情怀与历史幽思有机地结合在一起,让人感受到诗人茂密语辞之下的深层思考。

读罢《北溟鱼》,我发现自己可以感受家新,却无法解析或走近家新,无法想象以他不过30多年的人生际遇,如何能承载这般奢华而沉重的语境,如何能激发出如此绚丽而真挚的诗情。阅读他的一些赋体长诗,我偶尔会意于心,探得他疾徐低昂的行踪轨迹,而更多的时候,我只能被诗人浩繁的思想和浸漫的情感所淹没,随波而逐流,倒是一些相对单纯简约的小诗,让我略感松弛,如《记得》中的一节:

诗句如春回的溪水

墨痕是放飞的惊鸿

不是我们理解了画面

是故事生动了我们的内心

类绝句,又极现代,尤其第二句"墨痕是放飞的惊鸿",是书法家语,又是诗人语,妙极。

 


家新的这本诗集以鱼而名,《北溟鱼》气势雄浑,自不待言,他的另一首《鱼界》,更是意象奇兀,以"我们是鱼的饵"起句,写鱼群与作者的关系,写"巨大的鱼们∕游过我城市的上空",写作者只想做"不是诱饵的食物"那种奢望,这首意象迷离的诗,我想家新还是在讲述一种命运的归属感,如果将"鱼群"替换为"命运",便可以理解家新在《怀念诗歌季节》一文中阐述的观点:诗随处可得,诗的境界高不可攀。他还不无感伤地写道:"即令诗歌能延续人们精神层面的生命,即令他能超于躯体而永生,那种延续和永恒是真实的吗?相对于生活中切肤的快乐与痛楚,相对于阳光、风和一场相思、一次酒醉,精神与物质、生前与死后,真伪难辩、虚实莫测"。虽然如此,家新依然认真而执着地写诗,他在《后诗歌》中宣称:"我们的生命靠诗歌交给未来/我们给未来的故事支离破碎。""像老子那首五千言的长诗/令两千年后的阅读 云山雾罩/却兴致盎然/我们要给后世留下——诗可诗非常诗"。家新的诗歌创作留给我的印象,即是我由此而发的界定和感喟:人可人,非常人;才可才,非常才。究其本质还是那句话:道可道,非常道。

家新从他冰雪的北国走来,融进京华人文荟萃的风景,融入民族复兴之际的伟大时代。他曾去过全国各省区,可谓江山驻迹,又曾到过40多个国家,可谓五洲纵横。他以书法、诗词为突破口,汲取与传承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精髓和衣钵,又有机会直接参与国家经济文化改革与发展的筹谋和实践,将自己对文艺的深刻感悟和积蓄的才识回报给时代和人民,这本诗集收录的诗篇大多创作于2000年以前,时间跨度近20年,至少我与他谈及出版时已是两年前的事了。他无意成为诗人,写诗只是一种日记意义上的载体,抑或困乏劳顿之后的放松与宣泄,实际上,我在与雷达兄谈及家新时的共识是,以家新的才具和为人,我们不愿他是位诗人,或说不愿他仅仅成为一位诗人。家新本身就是一首才气夺人的非常诗篇,是一种文化现象,是年轻一代天纵而勤勉、独特而全面的代言形象。我不敢蠡测他的未来,我只能期盼和祝愿他深知重任、不断进取,为了他挚爱的祖国、人民和生命本身。是为序。

2004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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