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1)
喻红的人生就像一条平顺开阔的坦途,没有多少坎坷和曲折。
—她却认定人生的短暂与脆弱。
喻红的爱情浪漫完美,老人慈爱,女儿贴心,朋友如云。
—她却深刻地体验着孤独。
但是又不因此而悲观而焦虑,甚至也不忧伤。
她安之若素地画着,从容裕如地生活着……
—如一潭清澈却不见底的静水,风声雨声市井声,都消融在她的沉静中,
化为令人着迷的深度,而水面上,却波澜不惊,清澈透明。
(图2)
约好采访喻红,我们来到北京798艺术区,寻找她和丈夫刘小东的画室。周末刚过,798很喧闹,各种大型展览的条幅横七竖八。原想两人都是中国非常著名的画家,他们的画室应该会位置显赫,别具风格吧。按照说好的路线一路寻去,穿过喧嚷的人群和争奇斗妍的展馆画室,直走到最东侧偏僻角落的工厂区,路边一间小屋,墙上歪歪扭扭地写着:这里是非艺术区。
过了小屋走进左边的车间,却正是艺术家的工作室。
喻红在等我们。
虽然看过照片,知道喻红很漂亮,但是那种少女般的清新还是出乎意料,在人间烟火中熏染到40岁,却不带一丝浊气的女人,真是罕见。而他们的工作室,也同样出人意料,两个巨大的车间,一人一间,一个很小的门相通,里面几乎是全空的,四面白墙,靠墙立着各自的画。只有几张桌椅沙发,沙发边的“茶几”就是车间的铁皮工作台,表面还是凹凸不平的。
喻红跟我们打招呼,声音很静很沉,动作不疾不徐,眼神清亮但并不光芒四射,而是微微内收着,纯净而微凉。她的从容和缓,加上画室的寂静,一下子就把我们从798的喧嚷中带离,带进了一个沉静安宁的世界。
这应该就是喻红要营造的环境和心境吧。
(图3)
坦途:画家之路
喻红开始化妆,我在电脑上看王小帅导演的两部片子。一部是喻红和刘小东出演的剧情片《冬春的日子》,两个刚毕业留校的年轻画家,对生活、创作、前途充满迷茫,那差不多就是当时的他们自己。另一部《我的名字叫红》刚刚完成,是关于他们俩的纪录片。
喻红可以说是含着画笔出生的,因为妈妈画画,她从很小就开始涂涂抹抹,画画成了最自然的选择。
喻红:学画是很苦的,初中的时候画速写,每个课间都要画,每天有量的。画画,你说你多有才华,多有天赋,没有那个量,就像跳舞,你腿没压好,跳什么都甭说了。
小琴:自己觉得苦吗?
喻红:我觉得挺好的,主要还是喜欢。
喻红的经历很单纯,8岁进少年宫绘画班, 14岁考入中央美院附中,18岁进美院,大一的素描作业《大卫》就被选做高校教材的封面,毕业之后留校当老师,画画,教画,直到今天。
小琴:开始要表达点什么,有这种愿望是什么时候?
喻红:一直有这种欲望,但是真正谈到表达应该是大学毕业以后,就是青春期的困惑。很年轻,功力很好,但是要画什么,要做什么,出路在哪?
小琴:跟《冬春的日子》很贴近,跟那个时代有关吧?
喻红:有关系。那时候不像现在,比如说挣多少钱,住什么房子,买什么车,拿什么学历,很现实,那时候没有这些标尺。对于社会的前途、政治也很迷茫,那时期很多人都是这样。
喻红以自己和同学为模特,开始了最初的创作,大多数作品色彩浓烈,有很强的形式感,人物表情空洞迷茫,有些特意抽离了附着物,呈现出超现实的荒谬感。1989年,刚刚大学毕业的喻红参加了轰动一时的“全国美展”,第二年就举行了自己的个人画展,画作销售一空。1991年的“新生代艺术展”,1993、1997年两次威尼斯双年展……年轻的喻红从一开始就站在中国画坛的制高点上,人生就像搭上了一趟快车,用她自己的话说“每一步都赶上了”。
与此同时,她和刘小东也完成了九年的恋爱马拉松,1993年在纽约结婚,之后回国,生下女儿刘娃。1999年开始创作系列画作《目击成长》,然后是女性人物《她》系列,都引起很大反响。
2009年4月,喻红的最新个展《时间内外》在广州举行,她已经是中国最重要的女性画家之一了。
(图4)
爱情:我是第一个发现刘小东的人
刘小东风尘仆仆地回来了,短发,略黑,瘦削,眼镜,跟《冬春的日子》里几乎一模一样,还像个愤怒青年,浑身上下充溢着力量。虽然第一次见面,却奇怪地给人一种老熟人的感觉,也许是因为他的东北口音和质朴的相貌。工作人员跟他打招呼:喻红穿着高跟鞋比你高啊。
刘小东:她不穿高跟鞋也比我高。我缩了,她长了。
喻红:你那意思好像你以前高似的。
两人互相打趣着,一起走进里面刘小东的画室。
他们的爱情是中央美院的一段传奇,因为两人差异极大,一个高挑漂亮清雅,生长在北京,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另一个个子不高其貌不扬,出生在锦州,父母都是工人。从刘小东单恋4年,到两人恋爱9年,直至在纽约结婚,喻红的父母一直反对。其实跟刘小东本人没什么关系,只是因为文革中残留的印象,很排斥工人子弟模样的人。可是一向安静顺从的喻红,在人生大事上却十分坚持。
小琴:你看起来挺随和的。
喻红:非常有主意。大事有原则。
小琴:美院的风流才子肯定特别多吧,怎么就被刘小东吸引了呢?
喻红:我们俩是两极上的人。他那时候是特逗特贫的一个小孩,跟我从小接触的人完全不一样。
小琴:被差异吸引了。你们家是一本正经的吧?
喻红:有点严格。
小琴:你当时在女生当中很出色,他在男生里面出色吗?
喻红:如果是硬指标,长相、家庭肯定不行,如果说画画,能力上他非常出色。我就觉得他坚持画会画得不错,但是具体会怎么样,不知道。
小琴:看好他,不光是看好他这个人,还得看好他的未来?
喻红:是啊,后来我跟刘小东说,第一个发现你的是我。要是我当时没跟你好的话,你受到严重打击,没准这辈子就过得很惨了呢。
喻红轻轻地笑着,一丝得意,一丝嘲谑,还有很多欣慰,就像刚才两人互相打趣的样子,透着亲昵。
小琴:九年都没让父母看出来?
喻红:他们知道,就说不能好啊,我说行行行,我知道,我知道。
小琴:瞒着家人,也有矛盾吗?
喻红:当然矛盾了,毕竟父母养育这么多年,让他们担心,或者不愉快,挺内疚的。
小琴:没想过散?
喻红:没想过。因为我不是意气用事,就是喜欢他。
小琴:觉得将来父母会接受,还是不管 ,坚持到底?
喻红:就是有感情嘛,爱他,互相爱。父母这事不敢想,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事,就非常焦虑。
小琴:刘小东呢?
喻红:他也很焦虑,但是他也不能做什么。怎么可能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去把父母说服呢。
小琴:只能保持着这个关系,走一步看一步?
喻红:然后自己努力,只能是这样。
小琴:在交往的过程当中,他会带着你走吗?
喻红:他是非常主动的一个人。我呢,是一个静水深流的人。但是其实我比他的主意大,到比较重要的事情,比如结婚,生孩子,都是我来决定的。
小琴:看得出来刘小东欣喜若狂?喻红:对。就是终于梦想成真了。
《我的名字叫红》当中有一段,刘小东在西北的牛马交易市场创作,喻红去看他。优雅美丽的喻红在一片马嘶牛哞中穿过市场,走进一个半敞的棚子,晒得油黑粗糙跟民工一样的刘小东一把抱起妻子,差不多要把她举起来。吃饭的时候,小东一只手端碗,一只手在喻红的后颈摩挲着,“怎么样,小炕头一坐,暖和吗?” 看得出爱恋依旧,好像几十年还没亲够。“嗯,很温暖”—喻红也还是那么沉静地,收着。
小琴:这么多年家里不同意,刘小东没受伤害吗?
喻红:我觉得这样挺好的,给他点压力。
小琴:让他努力奋斗?
喻红:那时候全美院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他压力很大。
而刘小东也不负众望,以扎实的功力和踏实的创作成为中国当代最重要的写实画家,《三峡新移民》、《战地写生》等代表作不仅拍出了几千万元的中国艺术品最高价,而且以直面现实的勇气和力量被评价为“这个时代极为稀有和最为重要的作品”(艾未未语)。
与刘小东的婚姻使喻红的人生更加顺遂完美。从小画画现在还画画,生在北京长在北京现在还住在北京,14岁认识了现在的丈夫,夫妻甜蜜并驾齐驱,老人健康,女儿优秀,自己年过四十依然清新美丽。
这样的女人,会以怎样的心态投入艺术创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