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鸿
某刊曾刊载一篇名为《唐寅<西州话旧图>辨伪》(以下简称《辨伪》)的文章,该文并没有细致审视该图的画笔特性,而是依附台湾学人江兆申先生对该图的两则评析说了一句地道的外行话。我们先看江兆申先生的评析:
(唐寅)五十岁画的《西洲话旧图》,虽然自题:“病中殊无佳兴,草草见意而已”。但却是一张非常工细的作品。不过若细看原迹,棕榈勾叶,和屋后枯树细枝,用笔都有颤动的现象,多少有点心手相违。
《西洲话旧图》完成于唐寅五十岁,虽然是病中所作,但仍旧是那么的精警动人。山石的皴法,又反顾到早期,用笔更为肯定有力。
以上江先生说的,应该是其观察、研究该图真迹后说出的有见地的话。我将该图一张清晰度非常高的图片作了局部扫描并在电脑中进行放大,仔细观察后所得的认识是:同意江先生的评析。
令人不解的是,《辨伪》并没有对该图的笔墨进行任何分析,仅就江先生的“用笔都有颤动的现象,多少有点心手相违”作了断章取义及错位的“放大”诠释,继而成了其疑伪、辨伪的依据,兹录如下:
江先生对唐寅书画的研究,有较深造诣,对唐寅画风的观察,非常仔细。江氏虽然未曾对《西洲话旧图》疑伪,但所论《西洲话旧图》中山石的画法,是唐寅早期风格,枯树细枝,用笔颤动,心手相违,均可作《西洲话旧图》绘画辨伪的依据。
稍有语文基础知识的人似乎都明白江先生所说的《西洲话旧图》“山石的皴法,又反顾到早期”和“用笔都有颤动的现象,多少有点心手相违”的潜词组句和《辨伪》所理解的“但所论《西洲话旧图》中山石的画法,是唐寅早期风格,枯树细枝,用笔颤动,心手相违,”不是一个语义概念,说《辨伪》有故意曲解江先生文句用意之嫌,可能并不为过。现大致比较如下:
江先生文句:
《西洲话旧图》完成于唐寅五十岁,虽然是病中所作,但仍旧是那么的精警动人。山石的皴法,又反顾到早期,用笔更为有力。
《辨伪》的文句:
江氏虽然未曾对《西洲话旧图》疑伪,但所论《西洲话旧图》中山石的画法,是唐寅早期风格。
江先生认为《西洲话旧图》“山石的皴法,又反顾到早期”,这里的“反顾”一词是作追溯解,是说唐寅在画《西洲话旧图》时山石的皴法上有追溯到自己早期画法的笔墨迹象,而不是《辨伪》所理解的肯定词“是”。
此外,江先生的另一文句是:
不过若细看原迹,棕榈勾叶,和屋后枯树细枝,用笔都有颤动的现象,多少有点心手相违。
《辨伪》的文句是
枯树细枝,用笔颤动,心手相违。
二者比较,似乎可以得出这样的一个疑问:不知《辨伪》是如何解读文句的?
根据我对《西洲话旧图》的笔墨气息和风神气象来看,对江先生的“《西州话旧图》完成于唐寅五十岁,……山石的皴法,又反顾到早期,用笔更为肯定有力”是持赞同的态度的。因为我们在唐寅早期的几件山水画上可以得到验证,可参看图2、3。由此,我也非常赞同《辨伪》对江先生的评价定位:“江先生对唐寅书画的研究,有较深造诣,对唐寅画风的观察,非常仔细。”
江先生不但对唐寅的画风观察仔细,且对《西洲话旧图》的认识也是比较到位的。大凡“病中所作”的画,其“用笔都有颤动的现象,多少有点心手相违”,这是显而易见的。所谓“心手相违”,就是因为身体染疾而力不从心。如果按照《辨伪》的“用笔颤动,心手相违,均可作《西州话旧图》绘画辨伪的依据”,那么,昔年唐寅生病就是一个错误,而在病中作画更是错上加错了。因为,《辨伪》对唐寅画作的考证的要求是看其用笔颤不颤动,心手相不相违的。如果这也能成为鉴定的一个“标准器”的话,那么,任何一位书画家在其一生的创作生涯中其身体只可以是一个状况——只准健康,不可生病;即便生病,也得用笔不可以“颤动”,心手也不可以“相违”。所幸《辨伪》鉴定的是唐寅的画作,如果鉴定的是傅小石先生的作品,那麻烦可就大了。因为小石先生笔下的画,无一不是“用笔颤动,心手相违”的。再,我看过毛泽东主席当年写给华国锋的“你办事,我放心。”的影印件,给我的感觉就是:笔笔颤抖,心手两乖。能说那不是主席手笔?这类例子很多,无需详举。
概言之,鉴定一件作品的真伪,不是以所谓的“用笔颤动,心手相违”来作辨伪依据的。一个画家作品的笔墨习性不是因为用笔颤不颤动和心手相不相违而有什么本质的变化。如果硬要说“用笔颤动,心手相违”的话,那么,这一因生理状况所导致的现象,只能对作品的优劣起某种程度的制约作用,而决不会对作品的真假起判断作用。
我在《2005年秋拍书画指赝》(《文物天地》2006年第2期)一文中考证陆俨少《黄山松云图卷》时说过这样一句话:“惜(陆俨少)晚年身体不济,所作不管是山水,抑或是梅花等,章法多松散,笔墨多漫漶,整个气象一如其‘哮喘病’的身子,一副‘病容’,给人以‘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仅就具体的笔墨而论,陆氏晚年的‘漫漶’是因生理的原因而心有余力不足,但是仍旧弥漫着一种非他人所能及的精神内涵,气虽弱,骨尤在。”
徐建融先生在谈及谢稚柳先生绘画时说:“自80年代中期,谢稚柳的晚期花鸟基本上进入衰颓期。这里不仅有年老体衰的生理的原因,……对他这一时期绘画的评价,已经不再是‘画以画重’,而是‘画以人重’了。花鸟画如此,山水画更是如此。这一点连他自己也是不作讳言的。当有人恭维他晚年的创作‘浑厚老辣,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时,他总是明确表示不敢苟同,而自认为是‘今不如昔’的。”(《现代名家翰墨鉴藏丛书·谢稚柳》)晚年体衰与生病体弱,虽不是一个概念,但却是异曲同衰的一个事实。不明白这一点,怎么谈得上鉴赏和鉴定呢?
至于《辨伪》为了证明自己的“疑伪”是有理有据的,遂搬出了上海博物馆藏品唐寅《漫兴》诗第一首(部分)及卷尾跋语(图4、5)来比较《西洲话旧图》的款识(图1款识),我以为《辨伪》好像又犯了考证石涛《高呼与可图卷》时的错误,即以赝品作为其疑伪的支撑点来否定真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