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天 乙
经过很长时间的创作，当代艺院院士徐冰完成了他的“大型悬吊”装置作品《凤凰》，据称是通过用建筑废料和工具等“城市垃圾”拼接成凤与凰，采用悬吊的方式与展出环境共同构成作品的展示效果，一时间引起广泛关注和议论，共鸣赞赏者有之，贬损挞伐者亦有之。据徐冰自己介绍，《凤凰》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思索，创作行动几经变更，主要是通过这件作品表现劳动与资本的关系，触及社会深层次的东西，体现艺术家对社会底层的关注，等等。
我认为，观看徐冰的《凤凰》，有两点需要首先明确，一是黑格尔老师在《美学》中描述的象征型艺术和浪漫型艺术，我觉得徐冰的《凤凰》可以归到他所描述的象征及浪漫型艺术的范畴，观众看到的首先是一种传说中的“大鸟”----凤凰，艺术家不至于为了制造这样两只鸟而费尽周折、耗费心血拼接成这样庞大的“鸟”，艺术家是、观众也是通过这个“鸟”来表现、发现它的象征意义，从形式和方法上以及表现的精神本质上说，都具有浪漫型艺术的特征，这与黑格尔所举的“狮子”和“狐狸”的例子十分吻合。二是德沃夏克老师在《作为精神史的艺术史》中谈到的一个观点，如果我们不能了解艺术家，我们就不能真正进入它的作品，按照这种观点，我们要理解徐冰的《凤凰》，必定首先需要了解徐冰，当然，对于绝大多数观众而言，要做到这一点是不可能的，估计绝大多数人只能明白，徐冰是中央美院的副院长，是中国当代艺术院院士，是《天书》的作者等等。我想，即使是这样粗略的、线条式的了解，也应该成为进入徐冰作品的重要途径。
这时，我们不得不重新温习中国当代艺术院这个曾经沸沸扬扬的事件，这种具有政府背景的社团性质的机构决定了它的组成人员即院士们的政府背景或者体制背景，不管政府部门甚至院士们怎样阐释，怎样标榜，这种血缘关系和存在于其中的种种微妙关系是无法隐去的。徐冰作为当代艺术院的院士，其身份自然会与中央美院副院长的身份合二为一，共同呈现其体制和政府官员的身份（中央美院应该属于事业单位），这种身份是艺术家的现实社会角色，徐冰创作《凤凰》，不能离开其社会身份这个要素，尤其在中国这种有特色的体制下，任何人在公开的社会活动中都不可能完全不顾及这种“身份”，同时，因为身份，决定着艺术家的生活实践和生活体验，甚至一定程度上决定着艺术家的思维方法以及观念形态。换句话说，在当下的特定情境下，徐冰不可能既保持某种体制内身份以及这种身份既定的表达，又“触及”社会深层的东西，因为深层的东西势必与既定表达向冲突。这就是为什么徐冰在作品一展出就迫不及待地加以作品阐释、引导，生怕观众误读，当初的作品研讨（从媒体信息看来）也是以徐冰自己对作品的阐释为主，其他的讨论和观点都比较模糊或者淡化。实际上，对《凤凰》的理解，完全有可能存在其他多角度、多侧面，但是徐冰的身份使他务必杜绝其他的理解，防止其他的影响。毫无疑问，这是徐冰的身份在发挥作用，要是换成过去的身份，我想，徐冰大可不必如此这般的迫不及待和具体阐述，甚至他更希望《凤凰》能够发挥更多的批判作用和观念引导作用，因为艺术的前卫性并不在于它歌颂了什么而在于它批判了什么，虽然歌颂的同时意味着批判，批判的同时意味着歌颂，但是批判更能够直抵事物本质。至于徐冰对《凤凰》的阐释，我认为是比较牵强的，至少部分地离开了作品本身的视觉传达。
《凤凰》到底传达了怎样的观念信息呢？我认为最直接的信息是“和谐”、“美丽”、“神奇”等等，凤凰这个媒介作为作品的最根本的载体绝对离不开中华民族关于凤凰鸟的传说，作为一种文化的因子，凤凰文化早已深入人心，《山海经》说：“有鸟焉，其状如鸡，五采而文，名曰凤凰。有鸟焉，其状如翟，而五彩文，名曰鸾鸟，见则天下安宁”。凤凰像什么不重要，怎样塑造凤凰的形体这里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凤凰这种鸟“见则天下安宁”。传说老子对孔子说过，“南方有鸟，其名为凤，所居积石千里。天为生食，其树名琼枝，高百仞，以璆珠琅玕为食。天又为生离珠，一人三头，递卧递起，以伺琅玕。凤鸟之文，载圣婴仁，右智左贤”。《山海经·海内经》说：“有鸾鸟自歌，凤鸟自舞。凤鸟首文曰德，翼文曰顺，膺文曰仁，背文曰义，见则天下和”。相传，天老对黄帝说：天下有道，得凤象之一，则凤过之；得凤象之二，则凤翔之；得凤象之三，则凤集之；得凤象之四，则凤春秋下之；得凤象之五，则凤没身居之。天下有道就是得凤象，得凤象就能见凤凰，见凤凰则天下和谐安宁。由此观之，徐冰之不吝辛苦劳作集中心智拼接凤凰，会直观地、自然地传递出天下有道，凤象没身居之（虽然凤凰是悬吊起来的，但是并不是飞过的形态而是固定下来的形态），太平盛世，民众安居乐业，戴德负仁，抱忠扶义，国泰民安，始见凤凰。
凤凰的这种象征和谐盛世的作用绝不是豺狼蝼蚁所能够胜任的，要说徐冰触及的深层的意义，或许就是凤凰所载负的仁义礼智信。据《玉函山房辑佚书》载：“天下有五凤，五凤皆五色。为瑞者一，为孽者四。似凤者四，并为妖。一曰鹔鹴，即信、仁、义、智、礼。二曰发明，即智、信、仁、礼、义。三曰焦明，即信、智、义、礼、仁。四曰幽冒，即信、仁、智、礼、（义）”。凤凰以德为首，兼及仁义礼智，这是凤凰传说的价值核心，其外化则是安宁和谐。无论如何，徐冰创作的《凤凰》，最直接地发挥着歌颂现实，赞颂盛世，为体制和社会治理者歌功颂德。因而这件作品所以比较粗俗甚至残暴，是因为徐冰根本没有也不会关注底层，正视社会形态的主流，更不会深入体验社会形态下层出不穷的悲剧与痛苦，因为他的身份不会让他那样做。有一位伟大的哲人说过，在社会还存在不公平、不平等的情况下，让人快乐是残酷的，不道德的。在中国当下还存在许多悲剧，存在许多不公正、不平等的现实面前，徐冰这里所做的已经超过了让人快乐的程度。
至于徐冰利用建筑废料和建筑工具等材料来制作艺术作品，没有新意。但是，废料与凤凰建立起来的关联性倒值得关注。徐冰使用了大量的建筑废料、废旧建筑工具、设备等被称为“城市垃圾”的材料，拼接成象征完美和崇高精神，象征安宁和谐的凤凰，装上照明设施，在夜间更加清晰可见，更显磅礴美丽，典型的“化腐朽为神奇”。这样的朴素思维方式也是艺术作品进入社会视野的基本方式同样发挥着歌颂的作用。
综上所述，徐冰《凤凰》的价值是标志性的，是当代艺术院院士的艺术观念、艺术思想的体现，也是当时院士们信誓旦旦坚持独立性和批判性，恪守当代艺术精神的一次实践。《凤凰》将成为当代艺术院的一个标志，成为体制内艺术家一种创作模式，假当代艺术之名，借当代艺术材料、形式的多样性和艺术观念的不确定性，行歌功颂德和避重就轻甚至误导作恶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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