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劳德•莫奈在1899年创作的睡莲。照片:伦敦国家美术馆
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之际,这位70多岁的艺术家送给了法国一份珍贵的礼物。克劳德·莫奈(Claude Monet)是英国首相乔治·克莱蒙梭(Georges Clemenceau)的老朋友,他代表英国把他的“睡莲”系列作品作为和平的象征送给法国,标志着一场血腥的世界大战的结束。直至今日,这一系列作品还在巴黎奥兰治博物馆(Orangerie Museum)的椭圆形空间中进行保管和展览。
这一赠画的行为对于莫奈来说是不同寻常的,莫奈这个粗心大意的画家,资产阶级的享乐主义者,竟会做出如此严肃的公开政治声明。又有多少前往奥兰治博物馆的参观者会把莫奈笔下的百合花和凡尔登的屠杀联系起来呢?
莫奈的艺术记录的是顷刻间的事物,让人心醉神迷的同时又似乎可以促使人把复杂的想法、意义或思考统统放下。在他的作品中所展现的生活是如此舒适,以至于任何更深层次的想法都变得不必要或不可能。策展人曾试着把莫奈和其他更严肃的艺术家们放在一起,比如透纳(Turner)或托姆布利(Twombly),而莫奈的画作以其纯粹色调上的惊奇来吸引观者的视线,对比中使得其他画家的作品看起来十分矫揉造作。
1864年,莫奈在他24岁的时候完成了《翁弗勒尔的恩宠圣母教堂》。在这幅画中,他展现了天生的绘画天赋。青少年时期,勒阿弗尔(Le Havre)的一家商店橱窗里展示了他创作的讽刺漫画而使他小有名气。后来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军队生活和不完整的巴黎艺术教育之后,他培养出一种对自然特别的感知力和观察力。
展览的前几幅油画中,莫奈的创作特点可见一斑。在他1867年绘制的《法国圣阿德列斯街道》(Street in Sainte-Adresse)中,斑白的银灰色云景悬挂在教堂上空,画中的景观如此鲜活,展览中的78幅画作越看越使人感到精妙绝伦。“莫奈只是一只眼睛,”保罗·塞尚曾评价说,“但我的上帝,这是一只怎样的眼睛啊!”向这只眼睛投降,就是在享受艺术中最无拘无束的乐趣。但事实上,塞尚错了,这次展览证明了这一点。塞尚对莫奈的评论只是为了凸显自己的艺术成就,他想表明自己不同于莫奈,是一个有思想深度的画家,认为莫奈提供的是无脑的视觉愉悦,但他风景画更严谨,也更有意义。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当你沉迷于本次展览时,你会发现莫奈的画中到处都是历史,每一笔都充满了情感。
建筑在19世纪作为一种道德力量而存在。在一个快速工业化的世界里,旧建筑以一种不同往常的方式被珍视,它们是中世纪的生还者。13世纪建造的瓦伦吉维尔教堂(Varengeville),被认为是资本主义摧毁的公共历史下的遗迹。在英国,评论家和社会活动家约翰·罗斯金(John Ruskin)发起了明确的反对资本主义运动。在法国,建筑师奥莱·勒·迪克(Viollet-le-Duc)从1875年开始致力于恢复圣母像和圣心大教堂(Sacré-Cœur)这一新中世纪建筑。而教堂在莫奈的画中反复出现,这一形象对于他来说是极具深意的。
在本次展览中,莫奈强烈的、梦幻的、虔诚的教堂画作是本次展览的第一个重要的线索,他与罗斯金(Ruskin)的道德观是一致的:他梦想着一个准社会主义的中世纪,我们仍然可以在古老教堂的阴暗的石头中看到他的失乐园。第二个线索出现在他对旧城、桥梁和教堂柔和的想象中,仿佛带领观者突然进入到现代的巴黎。
1874年,莫奈和他的同事们共同举办了他们的第一次展览以赞美现代中产阶级城市生活。然而,这次展览展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莫奈,一个对工业世界感到焦虑和对工业社会的不公正感到震惊的莫奈。远离了灯火辉煌的城市和各种庆祝活动,从他在1873年的绘画《卡布辛大道》 (Boulevard des Capucines)中可以看出,当时的巴黎仿佛一场噩梦。街道上灯火通明,一群身着黑衣的人身上发出耀眼的光芒,他们像昆虫一样,而阳台上两个顶着帽子的人在冷眼旁观。
《煤炭河工:奇怪的芭蕾似的优雅》(1875),克劳德·莫奈,巴黎大皇宫/巴黎奥塞美术馆。
这是一个令人感到不安的场景,是对现代空虚幻灭的展望,就像莫奈同时代的埃米尔·左拉的一部破坏性小说中的插图。在莫奈1875年的画作《煤炭河工》中,对城市现实冷酷的描绘展现了人类痛苦的呼吁。工人们带着一种奇怪的优雅走在狭窄的木板上,从塞纳河上的一艘驳船向岸上搬运沉重的煤,远处的人们在铁桥上漫步,这是一个幻灭的世界。
莫奈在许多画作中描绘了19世纪90年代早期鲁昂大教堂的哥特式建筑,画作不尽相同却都展示了相同的观点。在不同的时间,完全相反的光线中,教堂颜色的变化非常奇特:粉红色的大教堂、黄色的大教堂、紫色的大教堂、金色的大教堂,然而它们都是同一个教堂。莫奈的作品中捕捉的是时间本身。光可能随时变化,但鲁昂大教堂的石头已经存在了几个世纪。在一个飞速发展成为机械现代化的未来世界里,莫奈不断地研究教堂建筑这一古老的幸存者。
本次展览展现了莫奈的内在灵魂。表明了他对自然的热爱不仅仅是对现实的逃避。在一个工业极度发展而忽略人道的时代,这是人类对生存的渴望。他送给法国的礼物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仍具有不可泯灭的重大意义。(文字来源:The Guardian,作者:Jonathan Jones,编译/姜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