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无声——蔡吉民油画艺术展”将于2010年12月17日至25日在中国美术馆举行。著名油画大家蔡吉民先生已经八十高龄,这个展览不仅是他从艺六十年的一个总结,也是对他兢兢业业的教育生涯的回顾。
蔡吉民先生1956年考入浙江美术学院(现中国美术学院)油画系,受教于著名油画家肖锋、全山石、汪诚一、费以复、庄子曼、于长拱等名师,1961年后在湖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任教三十年,是湖南省第一代美术教育家。1991年蔡先生退休,多年的教育生涯已经结出累累硕果,很多活跃在美术界第一线的艺术家都曾受惠于他生动的课堂教学。与此同时,他的艺术创作也赢得了很高的声誉。油画《刘昆和他的徒工》入选1964年第四届全国美展,油画《洞庭渔歌》参加了1980年湖南省美展,油画《编织西兰卡普的老人》、《倚窗的女子》、《缫丝女工》、《文工团员》、《穿灰绒衣的女青年》等作品参加了历届湖南省美展并分别发表于各类画册和艺术期刊,油画《仁》1991年曾赴美展出……
令人惊讶的是,这位弟子遍及海内外的艺术家竟然还是第一次举办个人展览——痴心艺术的他一向不关心名利,而是不断地以新的创作来完善自己的艺术生命。1991年退休后,蔡先生的视野从室内移向室外,从人像写生转向风景和静物创作,足迹遍布中国大地,从朱家角温婉精致的小桥流水,上海奔涌不息的黄浦江,到山东磅礴大气的海景,从长沙的寻常街景到北京的静谧胡同,他随身带着画箱,把写生融入创作,走出了一条完全属于自己的独特道路。
80岁仍去海拉尔写生
记者:听说您刚刚从海拉尔写生回来,八十岁了还坚持户外写生,会不会让家人担心?
蔡吉民:女儿虽然担心,但是我身体还好,沿路也有朋友陪同,他们都很支持我继续画画,因为这是我最大的也是唯一的爱好,在艺术上的我还要继续探索,只要走得动我就要去写生、去创作。这次到内蒙主要想去画草原风景,我去的一个叫朝阳屯的地方比较艰苦,那儿有个盆地,四周高,中间低,我和几个朋友到那里以后,他们几个站在高处看,我看下面风景好,就沿着很斜很滑的路下去,从上面看下面很大,但下去以后视野就小了,我看到远处有一群牛在慢慢走,就画这个场景。但是,每一个坑下面都是牛屎和水,看来似乎是几十米远的路却走了半天,到了门前,牛群已散,只有一头牛不走,要吃我口袋里的玉米棒子。
我们住在中俄边境线上的小镇恩河的老乡家里,它是中国惟一的俄罗斯民族乡,80%以上是俄罗斯族,他们家家户户养马养牛,牧民骑着马放牧。我临走前前一天路过一个地方的时候看到夕阳从云层穿透下来,很有绘画性,可是当时随行的人太多,我也不好意思停下来自己去画画。回宾馆以后我一直忘不了那里的风光,第二点早上五点起来包车去那里画画,那里是拍摄电视剧《敖包相会》的地方,是一个典型的牧场,早晨的彩霞一片片的,虽然没有昨天下午太阳透过云层那种透视感,但朝霞透过云层非常灿烂。我看到一群散落在草地上的马在吃草,原计划画两个小时结束,结果一个半小时就完成了写生,赶上了下午的班机回北京了。
我们在恩河为了画放牧的牛群,雇了车去一个开阔的草地,那里的草地非常开阔,牛一路走,一路吃草,我一路跟着,牛群基本是不停的,有天有个例外结果在一个地方牛停了半个小时,正好给了我画牛的时间。
记者:您的这批画都是现场绘制的?
蔡吉民:都是现场画的,我去外面画画常常一待就四五个小时,可是有时候时间不够了画不完,就回来做一下补充,牛走得太快,也有拍的照片,可是我不爱根据照片画画,我觉得根据记忆来画更生动,照片只是一个补充。
记者:因为你长期在南方生活,画的南方的静物多些,这几年在北京生活,也画过北京的风景吗?
蔡吉民:2004年初到北京,开始住在亦庄,就出去画住处附近的一条河的风景,画河岸,还画了一些胡同,尤其是因为以前住南方很少见到北方这种大雪,下雪了觉得风景挺好看,所以画了一些雪景,都是现场写生,每遇上下雪天我就到岸边画上四个小时的雪景,然后回来根据记忆加工完成的。
记者:您对目前油画市场的火爆有什么看法?
蔡吉民:我对市场一窍不通,也不关心这个市场,作品也从来没有在市场上买卖过,对我来说画出一张好作品比钱更有价值,画画是我人生最大的乐趣。
坚持写实和写生
记者: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您画过一些有名的革命历史画和工农兵题材的作品,现在都保存在那里?
蔡吉民:当时都是响应号召创作,在浙美学习就开始画宣传画和主题性绘画,我在浙美三年级的时候画了革命历史题材的第一次党代会南湖会议,并在校内展出。1961年分配到湖南师范大学美术系以后还创作过一些反映工农兵题材的主题性绘画作品,也没有保存的意识,像《刘昆和他的徒工》是1964年湖南省选送的三幅参加全国美展的作品之一,但是展完以后作品去了哪里我都不知道。
记者:《刘昆和他的徒工》的创作过程是是怎样?
蔡吉民:那时候讲题材先行,艺术要配合政治形势,要为工农兵服务,没有主题的就不是创作了,比如大跃进,我们也画了很多宣传画,油画单幅的也画。刘昆是当时湖南株洲田心机车厂的劳动模范,是湖南省军区创作组抽调我们搞创作,我自己选择画刘昆这个题材,然后去株洲田心机车厂体验生活,跟着他们一起干活,再构思创作出作品的。现在觉得画的有点幼稚,因为当时画的时间很短,不过当时《展讯》杂志还提到这幅作品是湖南送来的优秀作品。
记者:1980年代以来油画界的探索多起来了,各种风格都有人开发,您也是从革命历史画、人物肖像画逐渐转向风景画,这也是时代的风气吧?
蔡吉民:改革开放以后艺术创作的空间大了,很多人的艺术创作都有改变,我不喜欢跟着风气走,还是坚持写实绘画,还延续这一条路。因为我长期在学院教学,这不能玩什么花样,写实还是基础,而且我个人也喜欢写实绘画,虽然也从其他的艺术类型吸收了很多东西,但基础还是写实。
我画画重视色彩表现力,我的老师都比较重视色彩,肖锋、于长拱、全山石,汪诚一等都是这样,绘画界也有“北派重造型,南派重色彩”的说法,我的老师都比较重视色彩的。我觉得肖像画在油画色彩的表现范围太窄,所以我想在色彩领域拓展,画些静物、风景,大自然里色彩的变化丰富多样,我就逐渐开始画风景画了。
记者:因为您强调写生的重要性,而多数油画家把写生当作创作的预备阶段,这个转变是怎么形成的?
蔡吉民:以前在学校教写生基础课,主要画人物肖像一类,基本是在课堂上对着模特和学生一起画,后来退休以后条件和以前不同,主要就开始画风景比较多一些,有时候也画自己的家里人的肖像。
我以前接受的教育也是把写生和创作分开,认为写生是准备阶段,是习作,这主要跟传统的题材决定论有关,创作之前要去体验生活,搜集素材,然后设计构图再正式创作,所以写生就成了搜集素材的方法或者说基础训练了,可是1980年代以后我越来越觉得写生也可以创作,也是艺术家创造性的一种体现。好的写生创作并不是去模仿、复制对象,不是练笔,而是有个对对象概括提炼的过程,既要观察自然,又有主观的体验,要以形写神、写意,进行再创造。
从历史来说,不论我国的传统绘画大师还是国外的油画巨匠,大家都是擅长写生的,徐悲鸿等老一代的人都是比较注重写生的,尤其是印象主义的画家特别注重写生,追求光色的效果,比如塞尚的静物画,莫奈的画也是写生,它们难道不是创作吗?
记者:和写生这种创作方式相结合,你会有意选择一些题材去绘制吗?
蔡吉民:我画的风景里比较多的是水,从小桥流水到大海都有,静物也画,比较喜欢画闪光的东西,比如画鱼、葡萄,他们的光泽很好。写生的过程中要经过观察,去感受和再创造,画出来的画是对客观存在的提炼,融入了自己的感情,有抒情的成分,不同于一般照相。
苏式教育和看展览打下艺术基础
记者:看你经历是年轻时先工作了一段时间才考浙江美术学院的,画画是受家庭影响比较大还是自己的选择?
蔡吉民:我画画有家传的影响。我外公在清末做捕快首领,也能画几笔国画,父亲是画插图的,《辞海>上有他画的动植物及花木的插图,他也是个水彩画家。小舅是画老式连环画的,记得小时候我比较调皮,舅舅就画了一只老虎挂在墙上,我调皮的时候他就指着画说:你再闹老虎就下来吃你。
后来在上海一边当工人,一边就想考美术学院。1955年我第一次报名考的是中央美术学院,当是素描考的是画石膏头像,我接受过素描训练,感觉画得不错,美院也决定要我了,可是体检的时候发现我患有血吸虫病,当时就说我不能带病上学,老师就说明年再考吧,我就去住了一个月医院,病治好之后,第二年浙江美术学院先来招生,当时主张大学向工农开门,我通过上海劳动报社推荐报考的,考试的时候是画伏尔泰的石膏头像,考专业的时候有三个小时,我画的时候记得监考老师就在我身后看我做画的过程,旁边有个学生不是看着石膏画画,而是边看我的素描边画,老师看到后就把他调开,不让他抄我的,后来我还看到老师单独把我画的拿出来,就感到自己应该是考上了。后来解放日报上还有报道,因为当时工人考上大学非常不容易。
记者:虽然浙美有林风眠、吴大羽等留法派艺术家的背景,但1950年代中国受苏联影响比较大,当时哪些画家给你的影响比较大?
蔡吉民:我的老师里如肖锋、全山石都是留苏的,其他老师都是出自马克西莫夫训练班的,受到苏派的影响较大,当时我们全国都受到苏联的影响,但也有留学法国、日本的画家,比如留学法国的颜文梁经常来给我们做讲座。当时美术学院执行的都是契斯恰科夫教学法(契斯恰柯夫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俄罗斯彼得堡美术学院教授,他开创的系统素描教学方法对中国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美术教育影响很大。),这种契斯恰科夫教学法讲究循序渐进,因材施教,实行严格科学的技术训练。从人物开始,大一每天四小时课,两小时画素描,两小时画油画,二年级开始就全部画油画,一直到毕业,也有辅助的透视学、解剖学的训练,上解剖课老师还带我们去医院看尸体,讲解什么是表层肌肉,什么是深层肌肉,现在回顾起来,我感觉对人体构造讲解得比较多,对人体结构与人体运动、造型结合的研究不多。但总的来说还是很有用的。
除了上课,看展览对我们学习的帮助很大,老师经常带队去上海看展览,一去就一周、十天,当时国外来的比较重要的展览都看过,比如1956年看过门采尔的素描展(1956年10月十九世纪德国绘画大师阿道尔夫•门采尔的二百多幅素描原作先后在北京苏联展览馆、上海等地展出。),让我们每个同学都感到兴奋,引起学习的高潮,我们在课堂上写生都学门采尔的方法去画。
总体来说,课堂上的苏联教学体系和看展览学习的东西养成了我的艺术,在课堂上老师讲列宾、苏里科夫这些人的油画如何如何,看到原作以后的启发更大、更直接,后来改革开放以后看到了更多的展览,印象派对我的影响也很大。
记者:能具体谈谈印象派对你的影响吗?
蔡吉民:改革开放以后展览进来的更多了,1977年看过在北京和上海举行的《19世纪法国农村风景画》(从法国的48个博物馆借来的88幅精品)、1982年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的美籍犹太石油大亨阿曼德•哈默(Armand Hammer)的收藏展、毕加索画展、巴比松画派画家作品展等,我比较喜欢印象派的风格,他们对色彩、对写生的强调与我的兴趣是一致的。
记者:在三十年的美术教育中,您坚持的也是扎实的写实训练的教学体系吗?
蔡吉民:刚到湖南师大也是和美术学院一样的教学体系,后来又加入了师范教育方面的内容。我在美术教育中也主张首先要画准确,进一步要画得生动,这已经有了主观意识的参与,这里要发挥形象思维进行再创作,不是完全的模仿了,再进一步就是深刻,达到以形写神的高度。
1980年代我还参加过法国宾卡斯古典油画技法传授班,是湖南美协组织的,实际上我上大学的时候也曾经学过古典画法,先做素描底,然后层层加罩细薄的透明色完成的传统画法,我学习这种技法,主要是开阔视野,个人并没有应用,因为我还是喜欢一次性直接画法,而且,我的性格是喜欢一口气做下去,喜欢“写”而不是去抠、点,画画时抒发自己感情的方式,所以要大笔画之,抒情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