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平:尼采与中国八十年代文化思潮(2)

时间:2010-07-06 21:16:02 | 来源:艺术中国

 

80年代的气氛和现在不一样,我说现在是物质浪漫,人们要表现自己的浪漫基本上用物质表现,比如说名车、豪宅,还有手机的最新款式等等,这些东西大家比较在意。但是当时80年代的时候,从80年代中期到80年代末期,就89年那段时间,中国整个气氛真是精神浪漫的气氛。你不要说艺术家、大学生们,就是当时尼采这本书没有出版的时候,就是85年的时候,开始各地举办一些讲座,我记得85年的时候山西省省委宣传部的部长把我请去,给他们省级机关的高级干部,让我去讲尼采。因为有一次在北京,就是团中央举办的全国高等院校的团委书记的培训班上,当时团中央宣传部部长也让我去跟他们讲尼采,但是这一讲就惹了麻烦,因为当时去听讲的有当时所谓的(德乐)教授,我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他们当时比我的名气大多了,经常全国各地循环演讲,给青年人进行思想教育,他们专门有一个研究所叫做青少年思想教育研究所,是挂在团中央下面的。他们也去听了,去听了以后然后他们就提出来说周国平在那里放了毒,允许我们要清楚这个流毒,我们也要讲。当时很难办,后来团中央宣传部长,现在是新闻出版社所长(刘冰洁),他当时是团中央的宣传部长,他跟他们说,你们要想一下,你们青少年研究所也是挂在团中央的,你们这样子惹出麻烦来对你们也没有好处。所以就把他们压下去的。

我想讲当时整个氛围,如果说你没有看过尼采的书,当时最流行的是尼采、沙特,弗洛伊德,他们翻译的书当时出的比较多。你在那个时候谈论尼采,沙特的时候,你如果插不上话的话,好象挺没面子的,当时是这样一种氛围。因为80年代后期的时候,我们当时有一些学者,一些比较中青年学者当时在北京成立一个编辑部,叫《中国与世界》、《尼采美学文选》,那个编辑部是以甘阳为首的,我们当时大量翻译一些现代的哲学社会科学的作品。包括我翻的尼采《悲剧的诞生》等,包括陈嘉映翻译的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陈宣良翻译的萨特的《存在与虚无》,当时发行量都特别大用当时的眼光看是最畅销的书,我的那本《悲剧的诞生》、《尼采美学文选》一年中间发行了15万册,这是当时很了不起的数字了。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5万册,萨特的《存在与虚无》10万册,老实说萨特的《存在与虚无》我完全看不懂,你们去看一看真的是太难懂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存在与时间》,相对于海德格尔算是一个很晦涩的哲学家了,但是《存在与时间》你认真看的话,你还是能看出一些名堂来。萨特的《存在与虚无》真是特别难懂,我就说他可能自己也没有弄懂,所以写的那么晦涩,我不喜欢萨特的哲学著作,我喜欢他写的剧本,他的剧本写的不错。但是它能买十万册,我想几个人能看懂,这说明当时的一种气氛,对新思潮的一种关注。

后来我想我当时翻译尼采,包括写尼采在自己的转折点上,针对马克思的研究转到对尼采的研究,因为读者对于尼采的接受,我就想这个原因在什么地方,80年代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个现象。从我自己来说,我后来反思,因为七八年以后中国开始改革开放进入一个新的时期。但实际上原来那种七八年以前,毛泽东时代的那种意识形态的控制它的依然还在,但是真在要突破那个东西的时候,对我来说我通过尼采找到了突破口,我不跟意识形态玩了,你还在那里管这,但是我不跟你玩了,我就直接进入一个自由思考的领域,像尼采一样思考那些人生问题,这对我来说是这样。我想其实从当时读者,尤其是青年人对尼采思想的那种喜欢其实也是这样。就是从意识形态的控制下,能够摆脱出来,进入自由探索的状态,那尼采是一个特别好的突破口。

我不知道大家对于尼采的思想有多少了解,我想做一个简单的介绍,我想着重从这样一个角度来介绍,尼采思想里面哪些东西和中国80年代的这种状况能够对接,最能引起人们的兴趣,到底什么东西引起大家的兴趣?我想说80年代的时候,应该说中国开始转型了。首先开始的是经济转型,从经济开始,计划经济开始向市场经济转型,实际上从精神层面上说,本来也应该有一个转型,必须有一个配套的转型,我认为这个转型应该从意识形态向自由的精神探索转型,但是这一步非常的艰难。原来在毛泽东时代,因为现在很多人说中国人没有信仰,现在这个时代大家都没有信仰,在毛泽东时代人们貌似也信仰的,实际上我觉得那也不是信仰,实际上是意识形态。信仰这个问题基督教也好,佛教也好,宗教也好,是哲学上的一种思考,他要解决的是人的终结问题,人到底为什么活着,人的意义是什么,实际上是解决这个问题。那个时代的意识形态实际上不管这个问题,或者说的很简单,人为什么要活着,那你就是为共产主义奋斗呗,人生怎么过呀,你就听党的话呗,非常简单,这完全是意识形态的东西,他完全不让你思考这些问题,这些问题他给你现成的答案,这个答案是政治层面的答案不是人生层面的答案,所以我觉得不是信仰的东西。

但是到了89年代的时候,意识形态的东西大家心里面都明白,那个东西对人生没有指导意义,没有指导人生的作用的,这时候需要你自己去解决自己的精神问题了。但是我们没有,所以出现了所谓信仰的空白。那么这种情况其实和尼采当时要解决的问题是有类似之处的。尼采我简单介绍一下他的生平,他是1844年生在德国的一个小城镇,现在在东德,他是1900年去世了,活到56岁。他实际上最后的11年基本上是神志不清的。他实际上年轻的时候,他是一个年轻有为的大学生跟学者。他年轻的时候学的是神学,后来改成古典语言学,主要是研究古希腊罗马。24岁的时候成为瑞士巴塞尔大学古典语文学的教授,从他们西方来说也是非常早的,他在古典文学上的成就是很大的,他是他们学界很著名的导师。进了大学当了教授以后,从私塾的命运来说他开始走上了不幸的道路。当了教授一年之后他出版了他的第一部著作就是《悲剧的诞生》,他是专门研究希腊悲剧的。这本书不是按照古典语文学,搞学问的方法做的,实际上他在讲哲学,而且提出新的哲学,实际上他是解决人生问题的,他认为人生是一个悲剧。为了解决这个悲剧他只有提出两种办法,一个是日神,一个是酒神,这个我具体不说了。但是他这一套研究思路完全与古典语文学的学术规范完全不搭界的,所以这本书出版以后,古典语文学界对他是一片沉默,原来最欣赏他的导师结果对他也非常苦恼,认为他背叛了古典语文学。所以在那之后,语文学界当时一个年轻人写了批判他的文章,那篇文章火力挺猛的,发表以后他在语文学界就非常孤立,他的学生只有两个学生来听他的讲课,而且这两个学生不是专业的,是外系的,所以基本上在学校里面没有市场了,再加上他的身体不好,严重的神经衰落,天天都睡不着觉,视力减退,最后基本上不教学了,然后就提出了辞职,到34岁他离开学校,离开学校以后基本上没有职业,靠教授的那一点很微薄的教授退休金生活。然后他在欧洲南部的一些城市,去的最多的是意大利和瑞士的南部,在那里过着漂泊的生活。但是他一生中最有成就的就他流浪的10年,从34岁到44岁。我去过他待的最多的地方,就是瑞士南部山区里,叫西尔斯•玛丽亚,现在那挂了一块牌子叫尼采故居,其实那个时候他是一个房客,是一个农民的房子,他在二楼一个小间房里,跟我当年在地下室住的差不多,一个八平方米的房间,他连续八年夏天都是在那里过的,因为那个地方比较凉快。但是他最重要的著作都是在那里写出来的。

应该说尼采那个时候他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太孤独了,他是一个很忧郁和腼腆的人,他一辈子没有结过婚,几乎也没有谈恋爱,有一次试图谈恋爱,但是未遂。曾经爱上比他小17岁的女孩子,那个时候他已经离开巴塞尔大学,开始在意大利那些地方过流浪的生活,那个时候他认识了那个女孩,那个女孩非常可爱叫莎乐美,是(白俄)将军的女儿,尼采认识她以后真是欣喜若狂,觉得他得到了最能理解他的人,他们一起旅行,待了五个月在罗马一带。同时还有一个男孩跟他们一起旅行,那个男孩也喜欢莎乐美。但是尼采是一个特别害羞的人,他稀罕莎乐美但是他不敢跟她说,然后他就让那个男孩帮他说,然后那个男孩跟莎乐美说了,同时也表白了自己对她的爱,最后莎乐美两个都没有接受,她后来说了,她也非常尊敬尼采,她一直把他当做自己的老师。他们接触五个月之后就分手的,在这五个月里面他们在一起旅行的,然后分手了。这里面挺复杂的,里面还有一个原因是尼采的妹妹在里面捣乱,尼采的妹妹特别嫉妒,她有一种霸占尼采的欲望,在里面做了很多挑拨的事情,这个也是一个原因。反正在尼采的生活中,他的妹妹其实起的作用挺坏的,但是尼采这个人没有自理能力,而且他从小父亲就去世,跟他的母亲和妹妹相依为命,他妹妹实际上跟他关系又很密切。他的妹妹在他后来被歪曲成法西斯这件事上也起了很坏的作用,基本上尼采疯了以后,得了精神病以后,他全部手稿由他妹妹控制,他妹妹在尼采活着的时候,但是已经病了,那个时候写过两本尼采传,里面杜撰尼采所谓的反犹太主义的行为,其实尼采根本没有这方面的言论的。后来在编他全集的时候也做了一些手脚。其实尼采其实他是很孤单的,朋友也不多,长年累月就是一个人在那里漂泊,他有时候给朋友写信的时候说有时候太孤独了,想拥抱任何一个人,他整天听不到一点声音,看不到一个人。我觉得他最后的疯也是跟孤独有关系,但是也有人说他是有病,因为年轻的时候染上了梅毒,后来造成了脑病变,也有这样的一种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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