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柔、观兰谷、西栅子村、熏衣草园,凭着福克斯先生发音不准确的中文,我驾车进入怀柔山谷,这一路他凭着感觉给我指路,居然找到了他去年画画的地方。
车停在山谷里,狗吠声四起,旷野无人。脚下是一垅垅开垦过的田园,以险峻著称的箭扣长城就盘桓于头顶之上,群山环抱的小路深处有几间简单的农舍。看到这一切,我觉着这地方对一个风景画家来说,太对了,也太符合一个风景的标准了。因为,我十分熟悉他的个性和画风。他从不在家编造风景,他称写生为与风景对话,他在大自然中除了描绘可见的东西以外,他画里有风、雨、雾、大气的流动、空中的精气......
忘了介绍了“狐狸”是我原先在德国的朋友,有名的风景画家,原名是Bernhard Maria Fuchs“狐狸”是我根据他的姓给他起的中国名字,因为他的姓“Fuchs”在德文里就是狐狸的意思。他喜欢他的中国名字,因为无论走到哪儿,这名字很快就让人记住了。
远远的见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朝我们飞奔而来。
“我就觉着车上下来的这个人,挺像去年那个外国人。”女人兴奋地对我说。
“他是来看你们的。”这次故地重游只有一个目的,就是送本画册给曾经照顾过他的那一家子,了却自己感激的心愿。
“Last year was very hard.”狐狸说。
这熏衣草园就小两口带一个男孩。每天,女人做饭照顾一家和客人的起居。山里没有自来水,有时候喝水总是带着棕色泥土。他对早餐的稀饭印象最深,他管那叫 rice+water(大米+水)。
他们三人无语,只是相对而笑,我知道这就是去年他们主要的交流方式。当语言不通时,笑是最有力最温暖的表达方式。
“快快屋里坐,今天天太冷了。”
气温的确低,空空旷旷山谷还迎着风,从车里出来,感觉就像赤身暴露在寒风中一样,没遮没挡的冷。狐狸说去年在这画画,冻坏了。
5岁的小男孩既兴奋又害羞地躲在妈妈身后,一个劲地傻笑,显然,他喜欢狐狸。
“还记得他吗?”我问,小男孩只是笑……
屋子很小,一张暖炕占据了屋子的大半部。狐狸拿出了他的小红书《China》。翻开最后一页,对开的两页上全是去年他拍下照片,孩子马上认出,那上面有他和他的小狗“豆豆”、爷爷的小货车、树上挂着的老玉米、村里的杂货铺、他所熟悉的邻居和朋友、周围的山和山梁上的老长城。
“豆豆,现在长成大狗啦……”
“他们一定很高兴,我的书里有他们。”狐狸说。
对于山里的一个普通农民来说,自己的形象出现在一本书里,一生也许就这么一回,何况还是一本外国的书。
女人笑得很开心:“孩子小心,别把书弄坏了。”
他们也认出了,最后一页上笑得十分灿烂的那个汉子,是他,每天帮狐狸扛着画布上长城。显然,他们交流方式依然是相对而笑。
女人和我们拉着家常,聊得正欢,一个披着军大衣小伙子推门进了屋,笑吟吟地冲着狐狸喊:“是你啊!我在山上看到有客人来访,急忙就下来了。这几天天干,看山预防烟火是上级发布的重要指示。”他的热情和兴奋全写在了他彤红的脸上。
我替狐狸说明了来意。小伙子很感动,他说没想到他们能再次相见。德国毕竟离北京十分遥远。
“太好啦有翻译,我们终于可以交流了,去年他在这儿住了一个月,我们天天吃、住在一起,抽烟、喝酒在一起,就是无法交谈。”
我告诉他,狐狸去年在这画的画正在798展出。我相信798在哪儿,他们大概没听说过,狐狸书里的画,他们也未必能看懂,可是这本小红书对他们来说,意义非同一般,那里面有他们的家人、朋友、有一个外国人画里的自己熟悉的山谷、老长城。
临走狐狸去看栓在屋后的小狗,那狗显然记得他,见了他那个兴奋劲无法形容。
“这小狗也长大了,去年,我每天都来替它松绑。它总是绕着树桩子转把自己越缠越紧。”狐狸和那狗亲热了好一阵子。
寒风凛冽,长城是没法登了,相机在手上完全像快冰疙瘩,匆匆拍下了几张照片,逆光中再次环顾四周,眼前出现的是狐狸中国风景中的色彩、线条…… 2007年的深秋,一个德国人曾在这语言不通的小农场,工作了一个月。用狐狸充满个性风景画来对照这儿地理环境,我能想像,秋天,这山里举目全是狐狸渴望的colorful landscapes(色彩缤纷的风景)。宁静的山谷无语,相对着的人也无语,而唯有画家用他狂乱的笔、色彩与中国风景和自己的画布在激烈交谈。我不想打听他是怎么找到这个山谷的。有时候,人与人、人与自然的相遇,就是一种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