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妙曼
一
深情无可救药,所以只有越爱越深。
月亮升起,星辰消隐,一个行者在月色里夜奔,如一支从古代射来的响箭,疾风嗖嗖,余音袅袅。不知行了几时,有一塔状凉亭,廊柱文字斑驳,辨认半日,原是一个“禅”字。未几,忽闻裂帛之声,苍厚绵延,穿透云霄而满地余烬。那行者从容不迫,从袖中掏出一柄壶来,缓缓念出两字:玄石。
天地清朗,水流花开。
那行者,前世之镜空法师,今生之吕俊杰也。
二
青天总在雨色中。那原本说的是天道无欺。殊不知,壶道亦不可欺。何谓壶道?道可道,非常道。那些终年匍伏于作坊的壶手,那些手艺娴熟创意迟钝的工匠,那些试图将一团紫砂泥融入一个乾坤却举步维艰的艺人们,当他们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他们什么都懂得了,惟独未解壶道。庄子说,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某一日,吕俊杰登场,携虔诚之心,骨力风神,润含春雨;积多年苦功,如锥划沙。其所作品格高境大,气清意醇。他面壁经年,向人们奉上诸多文本,或清瘦,或丰腴,或端庄,或妙曼,或时尚,或高古。他带领我们穿越阴阳太极,海市蜃楼,于天水间奇思妙想。那些壶的表情,有时会让我们会心一笑,如破解生命之谜;有时则直达我们内心的柔软部分。菩提心,善花婆娑;杨柳岸,晓风残月。那是无处不在的精灵,它们在吕壶的旗幡下集合、誓师。艺术家永远是自然之子。冲融,质朴,天真,童心。天无私覆,地无私载。苍天厚土,予吾益多;奉上一瓣心香。躬叩圣恩。
壶道,原是天地之道。仁爱,包容,宽恕,和谐。壶者扪心,你做到了么?圣经里说,当你用一个手指头指着别人的时候,别忘记你的另几个手指正指着自己呢。
箫声断处,没有呜咽,只有轻盈笑声。
那是壶音,如莲花盛开。吕壶一路祥瑞,行走于南方之岸,河流,山川,峡谷,平原,桃花源里人家。行遍了天下,只得一句偈语:相怜得莲,相偶得藕。
三
600年紫砂走到今天,步履依然轻盈。
“我们是何等地幸运呵,
一睁开眼睛,
就看到了富贵土;
小城是何等神奇地不小呵,
它容纳了全世界所有的紫砂。”
这是一个歌者的吟咏,也是一个宿命的话题。吕俊杰在这样一个话题里生长,修炼,破茧飞翔。
一壶了却千般累,月白风清万里同。
这是雅者的诗。也是俊杰壶艺的写照。
古贤张旭,看裴将军舞剑,把笔作书;公孙大娘舞剑器,运斤成风;怀素夜闻嘉陵江水不尽涛声,书道大进。风格即人,人即壶风。物色之动,心亦摇焉。吕俊杰壶声华夏,并非年少得志,乃经年练功,自修心志。老子说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壶器乃称“有”,壶中包括之空间乃称“无”,有生无,无载有;当一个壶手在做壶之时,岂止在创造一柄饮器?壶的空间决定了它的形与神、韵与命。忽视或忘记壶中空间的做手,永远进入不了收藏行列。吕俊杰已然悟得个中三昧。他身手轻盈,突围即获成功,他蔑视那些制壶的一般陈规,与匠气格格不入;砂泥的每个毛孔都被灌注了激情,砂壶的每一根线条都被赋予了旋律。尤其是绞泥作品,如古典书法,或工或草,静逸豪放,细致处密不透风,开阔处疏可走马。不求圆熟,但求妙曼;那妙曼是一种意境,今生若为清泉,前世必定明月。让俊杰敬畏的,是一种叫“天籁”的东西。他做过许多梦,总是在苦苦寻觅、跋涉之途中,忽一日雨过天青,他于某处险要之峡谷旁驻足谛听,一种浩大之声,质感有如金属,悠清恍若玉器;分明是大吕黄钟,又清音如碧;习习而来,丝丝入心。那就是天籁了,让妙曼之器与天籁对接吧,让禅,明月,清风,菩提心,三生爱。。。。。。都来投入天籁的怀抱吧。
于是,俊杰的壶就在这里集合,出发。向着那个发出浩大之声的方向,日夜行军,程程追赶。我们分明看见了,天籁妙曼,落地了,原本就是壶,是俊杰之壶么?你分明看到,在俊杰的祈祷下,那壶们正羽化而登仙,发出天籁的妙响。
文/ 徐风
2008年11月30日于知草堂
作者简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无锡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宜兴市文联主席、作家协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