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作品其实大部分也是两种,一部分是光,一部分是经济政治学。”这一看似简单的介绍就是叶楠在创作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一系列版画和装置期间向一位前来工作室参观的来访者所做的描述。叶楠小时候是科普百科全书《十万个为什么》的狂热读者,由此爱上了科幻小说。作为他首批成熟创作成果之一的该系列作品以艺术家儿时爱好为出发点也许再合适不过。
此处,光线与政治经济被浓缩为两个关键的象征符号。第一个是一种红褐色物质,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变成燃烧的火焰。这片深色阴影在该系列版画中反复出现。从象征意义来讲,艺术家对颜色的选择意味深长。这种深红与代表中国过去六十年历史的红色有所不同,模糊的指涉将叶楠与之前根正苗红的老一辈艺术家区别开来。他使用的色彩红中带黑,因此避开了政治指涉的语域。组成这种颜色的实际物质则代表了低成本生产力和持续不断的危险,隐约暗示了艺术家成长的时代环境。其中一个装置提案因为过于危险而未能实现,主要内容就是把画廊的一间展厅用磷全部涂上颜色,然后让观众用砂纸在墙上画画,从而将整件作品置于被彻底销毁的持续威胁下。
第二个代表政治经济的主题形象是旗杆。艺术家顾德新在最近一次采访中说“旗杆其实就是一种集体阳具。”叶楠通过作品表达的理解似乎比这一生动的弗洛伊德观点更加复杂一点。他所感兴趣的是未实现的可能性:第六国际、携带病毒的蚊子、过时的科学设备。旗杆不断出现,在其中一个画面上,无数旗杆插满一个看上去孤立无援的星球,让人联想到一种在自然现实里没有任何根据的政治统治冲动。在这场展览的中心装置里,艺术家树立起自己的旗杆,让光秃秃的旗杆悬挂在他所构建的图像上方。这一暧昧不明的姿态成功地避开了“政治艺术”一词代表的轻巧与虔诚。叶楠不是一个道德家,他拥有科学家的思维模式。他喜欢推测多于宣言,喜欢用图像检验观念,而不是用符号表达意识形态。
尽管如此,他开发了一套特别复杂的视觉语言系统,其来源包括从流行文化复制过来的文本、几何图形、符号肖像、抽象画和科幻画。从色彩和规格来看,这些不同风格以一种严格的简约克制结合在一起,画面上的深红色则像一条贯穿始终的线索将这些看似毫无联系的图像编织成了一个内容丰富的奇异梦境。这样的野心——用艺术家手头掌握的全部技法去表达一系列外延广泛的观念——出现在一个刚从美院毕业不久的年轻人身上,实在令人印象深刻。
叶楠与邱志杰的师徒关系起到了关键作用。那天邱志杰跟我一起去叶楠工作室,他一进门,就单膝跪在一张刚刚完成的版画前,在作品粗糙的表面上划燃了一根火柴,留下一道可以说是典型的邱志杰痕迹。进入新千年,邱志杰逐渐把精力从策展转向教学,短短几年间就为母校中国美院创造了一整套课程,用以传授他所谓的“总体艺术”,这一范围宽广的创作实践既扎根于社会调查和文献研究,也侧重于立体和活动影像的形式(邱志杰自己最著名的创作媒介)。这个工作室不管是以国际还是国内标准来看,都是不合常规的。布置给学生的作业包括为杭州西湖的一个普通景点虚构传说故事,然后假扮成导游把这个故事讲给一般游客听。叶楠就是这一教育改革的最早受益者,他的多才多艺和远大抱负让我们看到这种教学方法长期的可行性。
但除了师徒关系以外,我们还可以从他迅速成长的学生身上看到邱志杰的其他影响。比如,这一版画系列就让人想起邱志杰去年在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个展《破冰》上展出的水墨画。(那些水墨画反过来又让人想起以马赛尔•杜尚为首的一系列国内外艺术家长期探索的一整套语域,即以观念为基础的平面构图,《大玻璃》就是这方面的代表作;叶楠的构图逻辑似乎就想要通过一个大师引出另一个。)
如今,叶楠住在他工作室楼上一间几乎没有暖气的房间里,每天都能听到“环铁”上的列车从窗前呼啸而过。“环铁”现在已成为北京年轻艺术家聚居区的代名词。但“年轻艺术家”并不能真正表现这里的创作气氛。叶楠的工作室位于一排废弃的空间当中,这些空间在2006和2007年艺术热潮中迎来了它们的繁荣期,一年以后,随着经济危机袭来,一个个全部大门紧闭。这里荒凉,没有人气,我们很容易想像这里插满旗杆,就像叶楠作品里描绘的那样。
田霏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