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红色经典”哪些方面的品质比较吸引你?
王:首先,当时的艺术家很虔诚的,充满激情。现在再来画革命历史画,不管是当年的老画家,还是现在的新画家都不是当年味道了。因为发自内心的崇高、无私的信仰已经没有了。其次,艺术创作方式很特别,实际上是一种集体创作,画家不能随便画的,题材有限定,画出来还喜闻乐见,群众喜欢看。当然,好艺术家还是会展示他的个性,像陈逸飞的《黄河颂》没有那么复杂的故事情节和技法,但构思好,画面单纯,传神出彩!评论家说“既英雄,又浪漫”,说得真不错!
李:陈逸飞画《黄河颂》时26岁。
王:还有些画家,像吴作人画的红色经典,很不一样,并不是那么程式化,我很喜欢。
李:吴作人这些留欧老画家在新中国成立后,画画时很矛盾:一方面想着要跟随时代、跟随党、跟随政治形势,要画劳动人民群众,而后来的“红、光、亮”、“高、大、全”、“三突出”、“三结合”的模式还没有形成,所以,你看他的画色调还多是褐色的,画面不是那么完整,没有那么突出的中心,没有革命故事,缺少情节。另一方面,艺术家又忘不了欧洲学习时日积月累熏陶出来的油画味!矛盾里的艺术家画出来的作品,一看就是在转型期,有点别扭,有点生拙,同时又别有风味,你像吴作人的《解放南京号外》、《东方红号》。甚至林风眠这样的“形式派”也转入了主题性创作,上海画院藏有他的油画《乡村小学》、《农妇》、《渔妇》。
王:我觉得还有些画家借鉴了民间绘画,画面平整,比较明快,比较喜庆,雅俗共赏,你像董希文的《开国大典》,上到国家领导人,下到平民百姓,大家都喜欢。全世界看过来,中国的“红色经典”都不输给人家。
李:说说你收藏中比较喜欢的作品。
王:呵呵,一下子还真不知道从哪张说起。《为伟大祖国站岗》仰面往上看去,高大伟岸,正气……
李:仰视比较容易营造崇高感。
王:我觉得这张画就是那个时代的基调。陈逸飞《踱步》是对百年历史的反思、思索,和画画的年份1979年很合调,他在背面还签了一句“在纪念五四的日子里”。情绪上和他后来的甜美风情很不同,风格上也很讲究,椅子和人画得扎扎实实,百年历史那块比较写意,虚实结合。《八女投江》不仅有油画,还有国画、雕塑,国画是王盛烈画的,在军事博物馆收藏呢;雕塑是中央美院的教授于津源做的,国家博物馆收藏了;油画在我们这里。原来都以为毁了呢,没有了。画去了美国又回来,我现在和全山石老师也成了朋友。吴作人的作品市场上难得一见,《青年周恩来》不大,但很有韵味。戴泽也是徐悲鸿的学生,他没有留学欧洲,《和平签名》可以说是“土油画”,是20世纪50年代土油画的最高成就,很朴实,很真挚。到了70年代,同样是他画的《批林批孔会》,你就会发现画面人物的动作像摆出来的,明明是生活场景。程式化的东西多了,艺术从侧面表现了时代。“文革”的8个样板戏中的人物动作不都是摆出来的吗?造型都很夸张,电影里也是这样,画当然就更不例外了,这也是一种真实!……不过这些都是我喜欢的作品,不能一幅一幅细说,大家还是看看展览、读读陈履生先生的专著吧。现在有100多张,尺寸又很大,占地方,很多画买来后 就没能仔细看,这些是我办展览、出书的原因,一方面和大家交流,另一方面我自己也要好好看看,和朋友们一起讨论研究。
李:刘总对你的支持也逐渐从幕后走到了前台。
王:他最开始喜欢国画、瓷器等,这也是我们收藏的大项目。随着我对油画的接触越来越多,他这方面的关注也越来越多,越来越深入。这次陈逸飞的《踱步》就是他在举牌,拍到后我激动得给他发短信。他开玩笑:“拍到了,王小姐。付钱吧!”
李:你们的书画收藏也创了很多纪录,像《写生珍禽图》(6061万元)、《瑞应图》(5824万)等,有些作品是今年买的。在金融危机的时候、在艺术市场不好的时候频频出手,不仅大陆,港台等地的媒体也对你们高度关注。购买带来信心,但是,又如何考虑风险的?王:实际上我们收藏书画比油画早得多。不管是书画,还是油画,我们都尽量选择最好的精品。在投资、做生意方面我们算是有点经验,也许在艺术收藏方面能够有所借鉴。毛毛买股票是不看股评家意见的,他有一句话很意思:股票要买便宜的,艺术品却不能这样,艺术品要买贵的。当然,也未必总如此,价格不高也有很好的作品,而买贵的前提是买对,买精。都说“盛事收藏,乱世黄金”,但实际上对顶尖的艺术品来说,无论什么时侯都不会低价的。
李:对新的艺术形式和面对未来的艺术来说,有时候是例外,因为所有新事物在刚露面时价值都不见得立即被认可。价格正在形成中。
王:像“民国四公子”之一的张伯驹可以在兵荒马乱的时代用四个院子和几十根金条来买展子虔的《游春图》,现在还没有用几套别墅加几千万现金来换一张画,你说一定是贵吗?我看不一定。艺术品,尤其是顶尖精品的收藏,实际上眼光、实力和机缘三者缺一不可。我看金融危机说不定提供了一个机会,风险实际上是和收藏出发点、成本占资产的比例、对未来的宏观判断等等联系在一起的,不能以一年两年来看的。
李:风物长宜放眼量。我注意到你在实施收藏的时侯有一个特点,就是敢判断,速度快,动手能力强。所以,你能在并非很长的时间内达到一定的规模,自成体系。这不仅表现为你在革命历史画方面,也表现在你对年轻艺术家作品的收藏,这方面甚至也开始渐成体系……
王:收藏不在早晚,任何时侯进入都有机会,尤其是现在。就像你刚开始跟我说过收藏当代、收藏新一代年轻艺术家的作品,方力钧、刘小东他们的市场很快起来了,价格普遍高,精品也都流出去了,不能收全,但年轻艺术家正是机会呀!他们的精品还在本土,艺术上也有新的可能性,看的是未来。2000万就可以买到很好的未来,一个时期艺术的未来。但对过去来说,2000万可能就是一张画,当然可能是很好的画、资产相对保险的画,同时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只是对他人眼光的再肯定。我觉得中国的藏家有责任用自己的眼光支持年轻一代的优秀艺术家。
李:伟大的收藏者往往是年轻的新艺术的最早关注者,像俄罗斯人对塞尚等人的收藏。一般来讲,30岁左右是艺术家最富创造力的时候,是产生有品质新艺术的关键年龄段。
王:对!我很赞同艺术家年龄并非最重要,创造力最重要!另外,市场有规律,年轻艺术家的价格一般也不会高,所以从资金分配角度来看,也很合适。没有谁能一步从10万跳到100万,如果偶尔有这样的例子肯定是害人害己,要避开。
李:今年你去了东京博览会,收藏了一些作品,自觉不自觉间开始国际化了?
王:有一些作品质量不错,价格不高。现在适当关注印度、欧美等国的艺术,从最好的画廊、博览会入手,精挑细选,慢慢来。收藏是一辈子的事情,体系要逐步建立。
李:有没有想过你们的收藏、展览在财富阶层中的示范作用?欧美对艺术品的收藏已经很成熟,而中国自古以来就有收藏的传统,只不过1949年后一系列的政治运动和改革开放以来的“唯商至上”让这一传统中断了半个多世纪。今天,传统在各个方面都在回归,中式房子、中式家具越来越受到追捧,“富而收藏”、支持自己时代艺术的传统是不是也应该回归?从国际上来看,企业收藏、赞助艺术也是最高雅的事情。虽然我们还没有赞助艺术品等额免税的制度,但你们已经开始了行动,超越简单的为赚钱而赚钱,这是很了不得的,不知不觉间走在了很多企业家的前头。
王:呵呵,快别这么说,不敢当!其实很多人都做得很好,做慈善,做公益,很丰富。当然,艺术不是谁都能关注到,有很多机缘在里面。我们很高兴进入了这个领域,很幸福!收藏对我们来说是资本积累到一定程度后很自然的选择,当然和我个人工作经历也有关。越深入,越知道其中的乐趣。人活着就是要有品质。什么是品质?不是一堆堆的买房子,然后闹房子里挂复制品的笑话吧?
李:画应该比别墅贵,好画挂在墙上,不用说什么,别人就对你悄悄刮目相看,从心里尊重你——这是最难的,也恰是艺术的魅力。
王:中国的企业家成功了不能土气,经济富足了,还要文化上有眼光。文化强大了,才是真强大。很高兴在这个过程能够做一点事情,再宏大的事业也是一点一滴做成,我们觉得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