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体。女性。床板，长椅，马桶。私密空间中骤然凝结的一瞬，引人无限的遐思。澳洲归国华裔女艺术家池展穗的展览《快乐人生》中的系列雕像栩栩如生，“原形毕露”地展示着私生活里最为自然状态下的女性。倘佯其间，左顾右盼，既无古典艺术让人肃然起敬不敢轻易造次的距离，亦无情色肉体扭捏作态惨不忍睹的轻浮。卸掉生活中不得不佩戴的面具，甩脱现代文明强迫下必须穿着的衣服，在每个人自我的隐秘空间里，这些女人悠然自得地享受着似乎是回归自然般的愉悦。

池展穗家中排行最小。她天资聪颖，三、四岁即写字画画，父母对此也很支持。她当时心目中的英雄竟然是恐龙，据说她经常自言自语地和恐龙对话。从那时起池展穗就已经显露出一个艺术家必备的幻想、激情的天分。

在广州美术学院版画系学习的过程使池展穗对西方艺术产生了浓厚兴趣。1986年毕业后，刚涌起的改革开放大潮裹挟着她和许多渴望打开眼界进一步深造的莘莘学子，一同走上了出国求学的道路。澳洲在池展穗心中是一片原始自然安宁的陆地。澳洲的土著艺术，巨石，红土，袋鼠，还有闻名于世的悉尼歌剧院都深深地吸引着她。像大多早期出国的留学生一样，语言不通和经济压力是两个基本的问题。但是可能命运对池展穗格外眷顾，她到达澳洲后由于胆怯没敢进入餐馆打工，反而因为扎实的绘画功底得到在市场画肖像的机会，很容易就解决了生活问题，她当时就读的是墨尔本工艺学院的装潢设计专业，虽然校方决定免除了她的学费，可池展穗感觉和自己的艺术创作有相当的距离，于是1990年她离开澳洲，远赴美国和加拿大，开始了两年的游历。这次美加之旅让她近距离地体会了欧美艺术，开阔了眼界。但是也正是因为都市的喧嚣使她最终回归了澳洲。

这次回归是她真正的艺术之旅的开始。她决定静下心来专心创作。她的第一张油画肖像画是为世界第一位女子小提琴独奏家而创作的。当这位九十岁高龄的老人看到这幅肖像时居然目不转睛地站立了半个多小时。池展穗以这幅作品参加了澳洲的一次大型肖像比赛。作为新人她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一举夺得了比赛的最高奖项，还有观众奖。

接着她第一次踏上西澳火热干燥的红土地，第一次手拿画笔面对着一位百岁土著老太太那张布满刀劈斧刻般的皱纹的生动的脸。就是这个老人，让她创作出一张无论谁看到都会被打动的优秀作品。也许是性格相近，也许是心灵相通，池展穗和她结成了忘年之交。从老人身上池展穗不仅看到了淳朴天真自然的人性光芒，同时也通过老人结识了很多土著著名画家；在这期间她为很多土著艺术家画的肖像极其成功，获得了澳洲政府颁发的最高荣誉奖，而且销售一空。

对于池展穗来说，单纯的肖像画仍然不是她最终的追求。不安分的她又一次走出了澳洲，三次游历欧洲。当代艺术对于艺术的思考方式、丰富多样的媒介手段，无拘无束的创作理念，让池展穗再次进入精神的自由状态中。于是她挑战自我用从没触及过的雕塑为媒介，呈现了对于当下社会中女性对于生活自我救赎的这系列作品。

当代艺术：这次回国的契机是什么？对于当下的艺术市场状况，您事业的重心是在中国还是在澳洲？

池展穗：这几年我回来过几次，每次也都会到798还有周围的艺术区看看，觉得很有活力，所以想回来生活工作一段。当时出国是国内没有很好的艺术生态，现在像798在世界范围都是一个很重要的艺术区，也就不存在当初的问题了。暂时还是两边跑，因为在那生活了几十年，家庭、朋友等圈子还在那边。合作的画廊在欧洲也有推广计划，不是限于在澳洲或者是在国内，是国际性的。

当代艺术：从你的经历来看，你是美院版画科班出身，到后来你画了很多的油画、水彩画。而这次展览“快乐人生”所呈现的全部是雕塑作品，您是怎么理解这些媒介对于你创作的影响？

池展穗：科班带来最大的好处就是扎实的基本功，这些年我每隔一个阶段改变媒介这一方面是我性格里喜欢挑战性使然，另一方面我也是选择最适合的媒介来表现当时的主题。艺术本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做艺术的人深知这一点。其实我们现在看当代艺术在世界范围呢都呈现这样的一个面貌。观念让媒介成为了一种工具，拘泥于一种媒介反而是比较落伍的了。

当代艺术：作品跨越这么多的门类，有没有最钟爱，或者是你觉得哪一个跟你的生命是最密切的，最割舍不掉的？如果做一个减法，一个个地减掉，你最后只能选择一种艺术形式，有没有想过你会选择哪一种？

池展穗：这种选择比较难很像苏菲的选择，就像你有很多孩子一样，不能说我最爱这个孩子，必须说我都爱。更多的是根据不同时期选择对于艺术表达更适合的媒介。比如现在使用雕塑语言对于这组快乐人生来说是最合适的，它是发生在真实空间里的故事，而雕塑也是很强调空间的。那么这个阶段我就选择雕塑。

当代艺术：您在海外生活这么多年后选择回来开创您的一个新的天地你觉得你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吗？

池展穗：理想主义对于一个艺术家应该是比较重要的一个因素我想我具备这个因素，因为理想主义就是单纯的理解事物的本质，而做艺术的过程也是一样的，就是在现实社会里边太理想了也没有那么容易了。

当代艺术：我觉得可能会受到很多的阻力。可能更功利地去处理问题往往获得更多现实的回报，你有没有这方面的考虑？有没有想用很功利的手段去操作自己？

池展穗：对我来说，生活对我一直不错，我们那个时候，很多人连饭都吃不饱，可能我父亲工资高一点，从小到大我也没有挨过饿。我学什么周围的人都非常支持。后来在我自己面对生活的时候，比如刚出国赚到生活的钱不难，因为没有更多的欲望所以我这些年一直做自己感兴趣的事，艺术观念的改变也都是建立在自我内在的感受上，而并非外部世界的影响。

当代艺术：能不能理解因为你从小的经历里，没有更多地遭遇贫穷，所以你不会过于功利地把艺术当做一种生意去做。

池展穗：当然有时候也会搞到经济拮据的时候，知道没钱了，就会想办法弄点钱。有钱的时候就不用想了，我也不需要很多钱，只要有饭吃还不是很差，可以去旅游，有足够的材料，有个工作室能够做我想做的事就很开心了。不需要像人家说一定要买一个非常大的房子，有钱要买一个什么好车。对于艺术的探索可能是我唯一愿意花费心思的事情。

当代艺术：你从87年就出国了，这些年主要是在国外。曾经去美国，特别是在欧洲的时间会比较长一点，从澳洲出发去游历的时候，去了法国、意大利很多这样的欧洲国家，看到很多欧洲的艺术品、博物馆、美术馆，那一段的见闻对你今天的艺术创作影响大吗？有哪些影响？

池展穗：影响肯定大，但这是潜移默化的一种影响。我也相信每个人的成长，每发生一件事情对每个人都会有一定的影响，我是一个很好的吸收者。我经常会吸收很多，把不需要的挤掉就是了。到了美国，加拿大的时候，看了很多现代的波普艺术等等很多东西，当然是很受影响的。因为在中国以前是很传统的教育，西方美术史也是教你什么？就是古典、印象派，野兽派等等，而波普艺术就是大概地讲了一讲，当时他们也是比较匮乏的，有点闹剧一样。但是看了之后我觉得也挺好的，就是它跟整个的美国文化也很相似，你看麦当劳、迪斯尼、一些推销员，都是很夸张地那样去做事情。

比如最早的安迪•沃霍尔，他到现在也很有影响，其实他已经走了那么多年，他还影响着中国，这里还有很多人在学他。再到杰夫•昆斯，其实不能说他过时，但他的时候已有点过去，到现在也还有很多人学他，杰夫•昆斯已经在画画了，但是中国很多雕塑上面也在学习他的东西。你看他做的气球狗，非常好。还有他的一些作品，杰克逊抱着猴子的，还有他的花瓶小狗等等。艺术能带给我们很多的感受，这两年的旅行更多的是让我看到了艺术的各种面貌。

当代艺术：西方的现当代艺术对你的影响还是蛮大的。但是我能看到，像这次你的《快乐人生》系列雕塑作品，所使用的手法相对来说更古典、更写实、更传统。

池展穗：用通俗的说法我是科班出身，造型是经过多年训练出来，记得大学四年级画素描时，我可以从脚一直画上去，不用改。其实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基础，因为毕竟我不是读雕塑专业。

另外一个，我在欧洲的时候也看了很多的雕塑。特别是在意大利，法国很多很多雕塑特别的精彩，你会为他们的创造力惊呆。我看了那么多博物馆，也不觉得腻，我一天到晚在那里，看一张画、一座雕塑可以坐在那儿好几个小时一直看。我也会产生一种幻觉或者是想象吧，看画就像在读一篇长篇小说，看读每一个细节，就想象那个画家是怎么画的，然后他是怎样与这种东西（人或物）对话的。所以我经常很喜欢去博物馆 你说吸收也好，不吸收也好，肯定是有影响的。

但是我的雕塑并不是古典的，在塑造方法上都是有很大的差别。而写诗是因为题材的需要。相反从观念的角度我的雕塑反而是更当代的，因为这是建立在作品的呈现方式和题材上，我的展示效果是和空间互动的，而马桶或者木质的躺椅也不会在古典主义的作品里出现。而从雕塑的语言上，我经常是一边听音乐，一边做我的雕塑，我觉得雕塑结合了很多音乐的节奏。

当代艺术：《快乐人生》，为什么会取了这么一个标题？

池展穗：快乐是每一时刻的，快乐人生，用英文的字眼比中文翻译出来还要好，“Good times”，是很广泛的，就是好时光，快乐时光。其实好人生如果从字面上来说，解释得更贴切一点，“好”，但是这样说就太白了，所以就改成“快乐”了。

当代艺术：这里有一个结合的问题，你的雕塑作品在一个女人即将坐到马桶上的一瞬间，有这样一个凝固的时间，她和这个好时光的感觉，他们之间的一个内在联系是什么？为什么即将上厕所的瞬间可以看作为一个好时光？

池展穗：马桶的经验每个人都有，床、凳子，我们每天都会花长时间地在那上面，厕所里每天都要去很多次，我觉得这里边快乐的事情也很多，你能够抓住每一个时刻都是一种享受。你坐下去也是一种享受，我讲这个就不要用我的语言了，用别人的语言更贴切。有一个记者说：“看了这个。真的是Good times。”知道现在很多人把时间，第二个办公室放在厕所里面，很多人在那儿办公，我也经常是，在那里画速写，看书，整理东西，经常在那很长时间，或者是看书的时候就不想动了。不少洗手间、洗澡房都配有浴缸的，躺在那里就更舒服了。美更多的是体验而不仅仅是外在的视觉。

当代艺术：我觉得这里传达出一种很健康的生活信号，就是人应该能够发现并且懂得享受生活中很平常，但是经常会发生的那种快乐的感受，有一种能发现这种快乐的性格，整个人生会更幸福一点。你好像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容易知足，容易感到平凡的快乐，能够享受生活中的每一刻，在你的雕塑作品里面也呈现出这种更阳光，更积极的人生态度的一面。

池展穗：其实我在别人对我作品的解读上没有太过具体的设定，但是我想是一个容易进入但不要很容易就拿一个答案出来，表象和内在是很紧密的关系。对于我来说怎样用自己的感受体验生活带来的美好，不仅仅是我而是每一个都市人在如今是以怎样的方式释放情绪这是探讨的话题。

当代艺术：我们在评价艺术家的时候，他的性别以后来说都会引起我们的注意，比如说女性艺术家。

池展穗：女性艺术家是一个敏感的话题，很多人把这个当成一个标签，我没有在意这个。在国外做雕塑的女艺术家不多，像我这个年代做雕塑的女艺术家

而做雕塑的女艺术家据我所知在国内也很少，我想这更多是性别带来的身体上一些原因。

当代艺术：对艺术创作你有很强的计划性吗？

池展穗：雕塑展览我希望我每年或者是隔两年能够搞一个，明年我想做一个油画展，另外我对拍照片也很感兴趣，已经设想了很多，可能需要一个团队去完成这个工作。我希望从现在开始在精力允许的情况下多做些新的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