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深情冷眼感悟地老天荒——孙初花鸟画呈现的艺术境界
文—吴志翔(青年评论家)
在这么一个喧嚣沸腾的时代,从孙初的画中,我似乎能触摸到一种地老天荒般的宇宙生命情怀。花鸟画哪怕写意,也容易沦陷于比德象征的境地,但孙初的画作则有跳出物象束缚向着更广大深邃境界延伸的意图。凝视着这些略显出几分寂寥的画面,我感到尘俗的世界悄然隐遁,天地之间浮现出了另一番久违的生趣和灵气。那一草一石、一花一鸟所营构而成,“意象在六合之表,荣落在四时之外”的艺术境界,是那么冷峭而且幽深。
从艺术风格的角度看,孙初的画并非珠圆玉润、冲淡中和的一路,他的下笔似有意粗涩,而笔下所有那些奇中见美、怪中见趣的意象都显得逸气纵横或者说是老气横秋,蕴含着一种独特凛然的官能力量。独栖枝头的怪鸟,恣意漫长的藤萝,崚嶒岩下的寒鸦,游弋水中的鱼虾……它们较少呈现出时下画作中习见的可爱扮相,譬如稚气憨相,譬如喜色媚态,相反,它们看起来都是野性未除,在一片蛮荒中顽强而别扭地生长。孙初用一枝秃笔描划这些拙笨中透出力量、奇崛中有些恍惚、冷漠中流露生机的生灵,也算是写尽了自己胸中与笔下花鸟鱼虫一般无二的那一腔“无所谓”且又“无所畏”的心迹。老丑,是无所谓的,只要那形貌动态背后埋伏着一股元气淋漓生生不已的生命力;荒寒,是无所畏的,惟有不沾不滞于日常气息浓郁的枝枝蔓蔓,才能令我们暂时超脱俗情的羁绊而获得自由的审美心境。因此,倘若想要从孙初的画中寻找温暖的亲和感或家常味,那是肯定要失望的,孙初孜孜以求的是一个更为幽远、阔大、苍茫、深邃的境界,为达此境甚至不惜放任画中生命逞其睥睨一切的漠然、乖张和孤傲。当然,孤高绝俗并不意味着画家与世间绝情,只不过在空阔而不造作的苍茫天地里,用宗白华先生的话说,当凭借深静的心襟,发现宇宙间深沉的境地。所以,可以用一个词概括画家的创作状态,谓之“深情冷眼”可也——“以深情冷眼,求其幽意所在。”(董源)所谓的“幽意”在哪里发生?就在我们凝视画境的一瞬间。
今天的世界已经被“祛魅”或“去魅化”(disenchanted),时空的物理化和人的中心化使得天地敞亮得不再神秘,也使天地间的一切生灵似乎都成了为人而存在的动物和植物。也许只有在与自然生命达到最大程度贴合的艺术境界里,在那些画笔描摹的风雨晴晦、涂抹的山川草木和勾勒的鸟兽虫鱼中,我们才有可能将自然万物的生命复魅,才有可能与之相应、相和、相互酬答。恽南田说,画家笔下的鸟多相叫于荒天古木;那片荒天古木所成全的就是一种关乎造化的永恒感觉。李泽厚曾评价,倪云林画的小树茅亭、远坡风竹传达出一种地老天荒式的寂寞和沉默;另一位著名的学者也写道,八大山人画的枯枝残叶、嶙峋怪石张罗出一个地老天荒般的残山剩水。以我看来,孙初的画境也因为对于当前时空的疏离而带给观者天荒地老的领悟。“万物自生听,太空恒寂寥”(韦应物),在寂寥中有气象万千,从虚静中得生机无限。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所有的生物在周流不息的造化中持守着自己的秘密。孙初的画笔也因此而深入到了生命的腹地。
孙初把造境视为水墨画的最高境界。造境者,有我之境也,心造之境也,乃是“于天地之外,别构一种灵奇”(方士庶),是“灵想之所辟,总非人间所有”(恽南田)。所以他不顾忌画意的凄清孤远,不介意与世界之间的紧张失衡,也不回避粗涩中的得意忘形,更专注于“墨海之中见精神”、“混沌里面放光明”的灵境。同时,他显然也不想让那股子野逸之气绽破生命物象共同构筑的和谐,而勉力要维持住狂放与内敛之间的张力。孙初是看重大境界大精神的,这种大境界大精神当然不会仅仅停留在花鸟鱼虫私语呢喃的意象,所谓境生象外,所谓超以象外,大境界必定遥遥指向超越有限、超越当下的地老天荒之悟。就让我们摒心息虑,用冷眼和深情,感受那满世界的荒寒,满世界的生意。
孙初:著名设计师、画家。1966年生,先后问学于山东艺术学院、中央工艺美院、北京画院。现任大型时尚文化杂志《青年视觉VISION》设计总监。2008年11月,在北京798艺术区举办“尚•古——孙初水墨画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