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菱访谈:关于顾德新
发表于《艺术财经》四月刊
时间:2009年2月24日下午
地点:天安时间当代艺术中心
1.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严肃地跟踪顾德新的艺术创作?
翁:最早看过他在“89现代艺术大展”的作品,已相当成熟了;90年代国内外重要的中国当代艺术展中,都有他的身影。但1996年至2000年,我和一些观念艺术家之间的合作仅仅是基于我对艺术创新本身的兴趣,有点盲目,其实当时并不真正理解顾德新的工作。这和整个80甚至90年代,人们对观念艺术的陌生疏离也有关系。那时,我更多地把他当作生活中的朋友,更多理解的是他做人的原则和生活中的细节。2000年之后,我才开始深入地理解他作品的意义和价值。
是的。我们工作上的首次合作是在2004年外滩三号沪申画廊的首展“超越界限”上。紧接着5月又举办了“对话… …——顾德新、王功新、张培力联展”。随后我们合作了两次个展,分别是“顾德新2005.03.05”和“顾德新2007.4.14”。2007年底,我正在紧张筹备前门23号•天安时间当代艺术中心期间,受邀策划迈阿密巴塞尔艺术博览会期间的中国特别大展,我也选择了顾德新的作品参加。可以说,顾德新是我近年合作次数最多的一位艺术家。
2. 你如何理解他近年来的艺术创作?
翁:顾德新的作品真正传达了当代艺术最本质的力量。他敢于以最直抒胸意、简单明了的方式直面社会现实,揭示人与人、人与社会以及社会内里最本质的问题。在与他的几次合作之后,特别是2005年、2007年的两次个展中,我尤其深刻地体会到顾德新在空间把握方面无人能及的天赋。
3. 能详细谈谈你们历年的合作吗?
翁:第一次是在2004年沪申画廊开幕首展“超越界限”上。“超越界限”并非清谈空议,它是我在事业上延续至今的思路。其一,如何超越艺术自身的惯用媒材以及思考边界的局限;其二,如何搭建艺术与其他领域的跨学科交流平台。这要求我们必须尽可能完整地呈现当代创作的状况,让关注各种形态和主题的艺术家所代表的学术性得以充分体现。换言之,就是要尽可能地呈现当代艺术的丰富性,使艺术家开放思想,交流创新。当时有像张晓刚那样探讨我们曾经经历的历史与生活的;也有周春芽、刘炜这样在当代语境中关照传统的;有像徐冰研究中西方文化碰撞与交流的……而顾德新则是“直面社会现实的艺术家”的代表。
第二次合作是在题为“对话……”的联展上。顾德新的作品以一种朴素、轻松的方式,在地面列阵铺开一万多辆烧陶玩具车:军车、坦克、消防车、救护车、警车,看似儿童嬉闹的玩具,却是国家机器的象征。
4.他的作品都和空间有密切的关系。
翁:是的。2005年,我邀请顾德新做个展。我觉得他当时已经有意采用后来2007年个展方案的一些元素,但可能担心我这边的困难,犹豫不决。而我的想法其实始终未变:我支持他的所有决定。在全面考量了沪申画廊当时的场地条件后,他拿出了一个由冷冻猪脑、苹果、香蕉、小卡通、雕塑底座、红色画框及“捏肉”等元素组成的展览,其中旗杆是首次出现在他作品中的元素。所有观展的人都特别震撼,仿佛见到了什么奇观。很多小孩子跑去玩苹果,有人捡香蕉吃,有人索性爬到旗杆上… …参观的人“忙忙碌碌”,不觉间也变成了作品的一部分。随着展期的推进,部分作品如苹果和香蕉开始腐烂发臭,引发了外滩三号里高档餐厅们的公愤,这是始料未及的。
5.你觉得误解也是一种交流吗?
翁:前年,上海艺博会门前,推土机从十几吨苹果中碾过的户外装置作品,让有的观众很气愤。但无论如何,顾德新的思考是严肃和认真的。他从艺术家的角度,警示我们人的问题、人的过程、社会的问题和社会的过程。面对艺术创作和艺术表达,他不妥协,有选择。他有明朗坚定的意识形态和人生立场,实在难得。
今天,对当代艺术的认识度仍然不够。以当代艺术作为媒材来思考、反思社会的方式,依然不尽能为大众所接受。但我相信这是一个必须经历的过程,需要我们面对。
6.你对2005年的这次合作满意吗?
翁:很好呵。我认为这次个展集中了顾德新在2005年之前几次国内外展览中的创作元素,饱满而不罗嗦,有点集大成的意味。
7.2007年的那次个展呢?你怎样评价?
翁:记得当时中国美院院长许江来参观,来来回回在展厅仔细看了半个多小时,最后告诉我:“这是近几年来上海最棒的一个展览,请你代我向顾德新致敬!”
那次展览选择的材料放在顾德新的历年创作中显得十分特别:公共广场上的地砖、厕所、阴井盖、硅胶、六万只蛆和十万只苍蝇。地板从画廊的门口开始以25度角向上延伸至临江一侧的窗台。
我觉得这个展览是完美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有在心里给展览打分的习惯,不管是自己做的,还是别人做的。好的展览会觉得特别舒服,总也忍不住去空间里多看两眼,多待一会儿。2007年顾德新的个展简洁大气,艺术语言运用到位,内涵严谨深邃、一针见血。整个展览依旧直面社会现实,讲人,讲现状。他的艺术呈现十分感动我。
从那之后,常常遇到那些让我特别痛的事情,我都会想到顾德新的这个作品。他所呈现出的一切,我们往往难以单纯地体会到。
8.又是时隔两年,你对顾德新2009年的新作有怎样的预期?
翁:2009年的项目,我认为顾德新将以大气的手法,继续保持作品与空间的深度对话。
早在前门23号还在改建的过程中,我就邀请顾德新一起看过现场。今天我们看到的天安时间当代艺术中心,可以说是一个异形空间:它是清末美国驻华公使馆所在地、北京市文物保护建筑;它同时又经过了大规模改造——从四层建筑改为两层,打通开辟出中庭,令空间在视觉上张弛有度,独特的柱梁结构,有序而适于变化。顾德新曾经建议我们保持毛坯的状态,保持原始的空间。当然,最后的效果如你所见,我们还是把柱子包了起来,也做了白色的简单粉刷。
9.他从那时候起就有针对这个空间的创作想法吗?
翁:我不知道。顾德新是那种对空间极敏感的人。我想,他的方案也许从来都不止一个,但最终呈现的,并不仅仅是与空间的契合,更重要的是具有时间地理位置上的文化针对性。
顾德新一直致力于对生命、人性、权力以及意识形态等本质上的挖掘。这次作品一定会是他最有力、最彻底的一次艺术呈现。
10.你对展览的效果有把握吗?
翁:我通常会在与艺术家合作之前,大量地接触其作品、参观工作室、深入讨论等等。只有在足够了解的前提下,才可以谈到合作。决意合作后,艺术家会提出展览方案。这时,我会坚持少干预、多配合,尽全力协助艺术家实现作品。对于顾德新,我是完全放心的。我相信他永远都能为我们带来新的对艺术的期盼。
11. 顾德新是一个怎样的人?
翁:顾德新是一个可以选择任何角色的人。他淡泊名利,认为自己是普通人,不以艺术家自居。但在整个艺术圈,顾德新极具威望,为人敬重。有一对纽约的藏家朋友甚至评价他为“当今全球最好的一个艺术家”。
12.合作这么多年来,你觉得你们事业的契合点在哪里?
翁:顾德新是艺术家,而我是协助艺术家工作的人。于我而言,能够协助我所尊敬的艺术家工作,是我的幸运;而顾德新愿意在我的空间里工作,也是对我莫大的帮助和支持。
这么多年来,我接触、合作过数百位艺术家。我觉得顾德新比我们很多人都更早地懂得艺术,无论是表达方式,抑或是对东西方艺术体系的整体把握,都有着更敏锐的眼光。他是让我对艺术充满信心的人。
我一直相信,当代艺术是一种直面现实的思考和态度。在我看来,顾德新是当今直面现实的艺术家中最典型、最深刻、最重要的代表。他以最直白的方式,给予社会现实以最有力量的揭示和批判。当然,不少艺术家的作品都具有相当强的社会和文化针对性,但有时看上去玄机重重。顾德新从不玩弄玄机。
我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一直怀揣着理想主义的信念。过去几十年中,我们经历了当代艺术从荒边凄凉到风光无限。在这个虚妄交织的圈子里,探索和变迁在动荡、混沌、丑恶、兴奋与名利的挟裹中挣扎,这是个十足的“炼狱”,没有几个人能经受得起这番无始无终的考验。而顾德新从不曾动摇过,他坚持着自己的人生选择、标准和立场;以清醒冷静的眼光看待浮华世界。他是一个有真爱,有真选择的人。前几年,我常常怀疑自己工作的意义。而与顾德新一起工作,永远带给我莫大的慰藉。
13. 顾德新说过,也许以后的当代艺术界,只有艺术品,没有艺术家。您怎么看?
翁:我始终相信,不管什么时候,好的艺术皆与艺术家本身的精神、生活相印证,这也是艺术恒久的魅力和价值所在。在顾德新身上,我看到了这种印证,实在是少有的。顾德新让我相信艺术家,相信艺术的力量,相信我们的工作还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