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征,青年画家,中亚美术研究专家,36岁;曾在新疆龟兹石窟面壁9年,临摹了数百幅壁画精品;《美术》杂志赞其“有几十幅大型作品堪称世界艺术瑰宝”;他所著的《王征龟兹壁画临本》大型画册由文物出版社出版,被专家誉为“是艺术界的一件盛事”。年纪轻轻就取得这样令人钦羡的成就,他说是由于——
王征:我选择了一条最佳的捷径
采访/彭明榜
我是龟兹石窟一个幸运的“闯入者”
记者:我听说您是《美术》杂志几十年来一次用篇幅最多报道的画家。作为中国美术家协会的机关刊,《美术》杂志为什么会对您这样重视?
王征:这几年,我三次上过《美术》杂志。第一次是在2001年,刊登的是一篇我写的龟兹壁画的研究文章;第二次是2003年第1期,正赶上《美术》杂志改版,改成了全彩印的大开本,页码也加厚了,那一期用封面、封二和内文16个版介绍了我临摹的壁画,这样的报道规模据说在所有活着的画家中是独一无二的;第三次是2006年第4期用了8个版介绍《王征龟兹壁画临本》的出版。确实,《美术》杂志给了我可以说特别的重视和关心。我想,我是沾了龟兹壁画这个艺术宝库的光,那里有着深藏而不为人知的惊世辉煌,宣传我,也是为了宣传龟兹壁画。再一个原因是,我在那些洞窟里呆了9年的经历,可能让大家觉得有一点在寂寞中坚守的精神价值值得宣传。
记者:您刚才说您是沾了龟兹壁画的光?
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现在,敦煌学已成为显学,而龟兹石窟尚为人少知。在古代,龟兹是佛教传入中国后首先兴盛的地区,又是丝绸之路的重镇,是东西方文化的交汇之所,从公元3世纪到9世纪,这里产生了大量的洞窟佛教壁画,这些壁画是当时东西方文化融汇的结晶,至今仍有着未被广泛认识的巨大艺术魅力。我只是这个艺术宝库的一个幸运的闯入者。
记者:现在看,“闯入”龟兹石窟对您确实是一种幸运。只是,当年您去龟兹,是自己主动的选择呢,还是被动分配去的?
王征:当然是主动选择,而且是非常强烈的选择。我以前就学的中国山水画,1989年考上新疆师大美术系后,更是想在山水画上进行更深的探索。我发现,新疆的山水风光和中原、江南的山水风光大不相同,传统的水墨能很好地表达中原和江南山水的神韵,但要画新疆的山水总有些差强人意。1992年我到北京看展览,中途去了一趟敦煌,突然看到壁画,发现壁画的色彩表现力很丰富,就产生了一个想法,要学习了解更早更多一些的壁画艺术,从中寻找一种能够表达新疆神韵的山水画形式。第二年我毕业的时候,恰好龟兹石窟研究所来招人。所长给我看那里的照片,房子都是土块房,在一个村边上,很原始,条件很差,但一看就觉得是一个历史文化和自然文化融为一体的所在,我当即就决定去,并且马上就辞掉了已经联系好工作的学校。
记者:就是说,您本来是可以留在乌鲁木齐的。突然改变主意要去那么远那么苦的一个地方,家里人是什么态度?那时您好像在谈恋爱,女朋友反对吗?
王征:我父母和哥哥姐姐都在乌鲁木齐,他们当然希望我在身边工作,女朋友也舍不得。但是,他们都理解我的想法,我是为了追求艺术才选择去龟兹,所以,他们都支持我。
我一放下东西,就迫不及待地隔着门缝一个窟一个窟地朝圣了一遍
记者:龟兹石窟研究所条件怎样?
王征:这个研究所原先归库车县文管所,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才归自治区文化厅直管,加上所有行政人员总共40多人,都住的土房子,四周的山都是石头裸露光秃秃的。说是在克孜尔镇,实际离镇上还有11公里。靠自己发电,没电的时候经常点蜡,没有电话,要打电话得步行到镇上去。我住的是一间十五六平米的土块房,墙砖和地砖都没有烧制过,遇到下雨就容易塌,有一次我刚回到乌鲁木齐,所里就来电话说我的宿舍塌了,只剩一面墙立着。还有地上很潮,床底下经常冷不丁地就长出了芦苇。每年10月份以后,天很冷,要自己点炉子取暖。
记者:您第一天到那里报道后是什么心情,失望吗?
王征:我是坐了两天的车才到的那儿,是黄昏时候到的。我一放下东西,就迫不及待地隔着门缝一个窟一个窟地朝圣了一遍。至于周围的环境,根本就没怎么在意。
记者:您的工作任务是什么?
王征:我是美术师,工作就是做壁画的临摹和研究。所里规定的任务是,一年画10平米左右的壁画。这个工作量听起来不大,但要临好还是要花很多时间,壁画非常复杂。
记者:描述一下您的日常工作状态。
王征:这九年里,除了偶尔回乌鲁木齐,我的日常工作状态就是到洞窟里去,和壁画里的菩萨、武士、供养人泡在一起,在扑朔迷离的佛国里神游。我没有戴表的习惯,都是看太阳判断时间。早上,我背上一些馕,有时也买点午餐肉罐头,就进洞窟,进去后就开始画,画累了就出洞抽支烟,对着天长啸两声,然后又继续,天黑了才回住处。每天都很累,所以我养成了个习惯,就是不脱衣服睡觉,时间长了,被子都脏得洗不出本色来。我就用那脏被子画了一幅大画,感觉还很不错。
记者:这样日复一日地临摹,您不厌烦吗?
王征:怎么会厌烦呢?我身处一个伟大艺术遗迹的现场,每临摹一幅画,都是对考古学、艺术学、宗教学的一个学习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可以说其乐无穷。我临完一张,就急切地想临第二张,越临越不愿撒手,我恨不得将自己喜欢的所有壁画都一张张全部临完。
身体的痛苦是小痛苦,精神的快乐是大快乐
记者:听您说起来是只有乐,没有苦,但是看您的身体,我用八个字来形容,是“骨瘦如柴、发枯如草”,分明您还是很苦的。
王征:那只是身体上的苦,精神上我是快乐的。确实,从饮食上我经常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有些大的壁画的临摹,也常常是超越常人的体能极限的。比如,临摹时,必须视洞窟大小高低而作业,有时需要站在高高的架子上,有时会在摇摇晃晃的梯绳上,有时要蹲着画,有时还要四脚朝天躺着画。一幅大画临下来,常常需要一个多月,整个人的身体都变了形,像注了水银一样沉,眼睛一见到阳光就流着泪痛。但这些确实只是身体上的小痛苦,休息休息就好了,精神上我还是快乐,精神的快乐是大快乐。
记者:选择龟兹,您本来是要去找寻一种能表现新疆神韵的山水画形式,您找到了吗?
王征:应该说,我找到了,而且得到了更多。我对龟兹壁画的临摹,伴随着相关多学科的学习和研究,既是艺术的,又是科学的,这使我不只成为一个画家,还成了一个研究者,一个学者。所以,在2002年,我的母校新疆师大将我调回,让我负责成立了中亚美术研究所。2003年,我又承担了全国艺术科学十五规划课题“新疆古代佛教石窟美术风格技法研究”项目,取得的成果应该说在学术界还是得到了肯定。我在临摹壁画中坚持在保持残存的基础上对残缺部分的一些重要形象进行尽可能的复原,让残存部分和复原部分尽量协调统一。这种我称为“适度复原”的方法也得到了专家们的认同,认为对于古物古建的修复工作很有意义。为了逼近临摹对象的真实,我在宣纸、高丽纸、皮纸和布上探索了各种表现技法,并对一些颜料进行了加工研制,这些都对我的艺术创作更有帮助,更提供了发挥的自由。
我去龟兹,是选了一条最佳的捷径
记者:您选择的工作是宁静寂寞的,您的性格也似乎是内向的。那么,您是如何被外界“发现”的?
王征:2001年8月,乌鲁木齐召开“全国少数民族美术创作题材研讨会”,《美术》杂志主编王仲老师来了,会议期间,我拿了几幅壁画作品的照片请他提意见。那天晚上12点多钟,王老师忙完了会议的事后亲自上我家看了我的作品,给了我很好的评价。以后,就有了《美术》杂志对我的三次青睐。
记者:《美术》杂志报道您后,反响怎样?
王征:我收到了很多读者的来信,都是鼓励我的。在那年召开的全国美协工作会议上,中宣部李从军副部长在大会讲话中还表扬了我,要美术界的同仁们向我学习。这些都让我既兴奋,也感到惭愧。
记者:您现在感觉自己成功了吗?
王征:我从龟兹调回乌鲁木齐的那个晚上,看到电视里播一个周星驰演的片子,里面有一句台词“这个人嘛,形容委琐,看上去很不成功!”当时我就乐了,我觉得说的就是我。现在人们动辄就昂首挺胸的那种“成功”我还没有,但是在艺术上,在专业上,我觉得我去龟兹,是选了一条最佳的捷径,很幸运,没走弯路。
记者:您的经历应该说对于大学毕业正面临就业选择的人是有一定借鉴意义的,您对他们有什么建议?
王征:现在,社会的信息量大,诱惑也多,年轻人不容易认识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所以要首先想清楚自己的发展方向和定位,明白什么是对自己最有意义的。想清楚了这个,就要选择自己最应该做的事情,义无反顾地去做,不要被眼前的近利所诱惑,不要怕吃苦,要能坚持,要像打井一样,可能多挖一米就有水了。选准了目标,又能坚持不放弃,相信你的收获就一定能比原来期望的还多。这是我从自己身上得到的一点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