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胡培烈老先生命我为他的摄影写点文字,作为晚辈的我还真有点忐忑。在胡老先生开始从事摄影工作之时,我还是一个懵懂的少年。摄影那时于我来说还根本不知为何物。所以现在妄论前辈的艺术,总觉不够资格。
过去对胡培烈先生的摄影了解不多,偶尔见过他拍的一些风景摄影,印象中属于大气却透着灵巧一类,给我的瞬间观感,此人是个感觉颇好的摄影人。胡先生一辈摄影人,早期多受宣传摄影时代的局限,后赶上沙龙风光摄影的高潮,唯美自然顺理成章。21世纪以来,随西风东渐,摄风转换,唯美渐渐过去,纪实摄影不但兴起成势,而且目前也有潮头将过的趋态。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摄影术诞生之后,各种主义潮流一波未兴,一波又起,摄影不过是工具,闹的还是人的思想主张。时代逼人,活法完全不一样,总有新见识,自然要求也完全不同。摄影的多功能属性,让人们一个个地依次争辩掰持了一百多年,直到现在才心平静气地承认,花开几朵,各表一枝,而且枝子越来越多,分工越来越细。过去争辩,是因为一势压一势,舍我无他,后浪必须推走前浪,否则见不到大海。终于见到大海,气象万千,一切归平静。摄影在西方随着社会浪潮、艺术思潮一步步走到今天,在各种主义流派的影响之中完成了自身的蝉变。现在不会再有新潮流挤兑老一派的激愤,有的只是各走各路的平心静气。现代社会,也给手持照相机的人更多的生存机会了,什么玩法都会找到生存之道,所以也不会再有谁是庙堂主持地位的争论和争夺。一百多年前的画意摄影主张,不就是为了希望靠拢绘画好在行业利益里分一杯羹吗?摄影分离派要分离的内因更应确定为是利益的瓜分,为了瓜分才需要主张。其实二者真还无法区分,人类的社会就是这样,新的思想和利益的化解重组从来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
世界的大势,中国也概莫能外。只是中国的摄影因其自身的原因又有了独特的走向,但殊途同归。不过中国的过程有些浓缩。摄影术在法国诞生后,依照历史进行的逻辑,和社会生活相辅相成地完成了自己的过程。但中国则是在小一百年后才开始较大规模地接触这种现代媒介。中国文人的视觉教养和思想方法,将摄影一下子变成宋元明清以来的花鸟山水画的附庸,后来只是因为战争才部分完成了自己的现代性转变,但还是政治产物的宣传摄影。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中国摄影才开始获得深刻转折的机遇。改革开放后,画意摄影迅猛回潮,一时成为摄影人追求的最高境界,并统辖中国摄影主流近二十多年。后经纪实摄影的冲击,才慢慢边缘化。至近十年,中国摄影才彻底完成自身蝉变的全过程。
这其中的画意唯美摄影,也经历了自身的变革过程。由早先简单的模仿水墨山水绘画,到中期介乎于旅游照片和地理风景宣传片与商业广告片之间的风光摄影,走了一条漫长的道路。这也是一条逐渐偏离艺术的道路,因为它越来越随着摄影器材的进步而显现了简单化,个人的色彩随着摄影的普及也越来越缺少,成为一种大众式的、亚艺术式的娱乐特征。
最近几年,随着香港黄贵权先生的实践,中国的画意唯美摄影出现了新的变化。胡培烈先生的画意摄影,也是这种变化的一部分。黄贵权和胡培烈两位先生的新画意摄影,给这种相当"古典"的摄影流派注入新鲜的活力。和早期画意摄影那种呆板的仅以构图和影调以及拍摄题材的方式不同,他们都在追求画意唯美的努力中强调了摄影独特的表现能力。他们重视发掘摄影镜头的表现能力,以超常焦距的镜头大胆取舍,突出表现色块和线的渲染张力,颇似中国古典水墨的泼墨效果。他们也大胆巧妙地利用照相机多次曝光和移焦的手段,让作品呈现亦真亦幻的梦幻效果。这些都是依靠摄影的手段制造的效果,也是只有摄影才能出现的艺术效果。技巧从来都是为主题服务的,这些新手段的运用,不但区别了以往的画意摄影,更重要的是表现了一种奇特的东方视觉精神。中国古代绘画,重意而轻形,面对对象,写意为先。这是和西方绘画自希腊建立起来的科学写实视觉教养完全不同的东方艺术精神。外师造化,中得心源,重要的是感受,而不是模仿。
胡培烈先生的摄影,在这些创新的基础之上,更显示了他自己一贯的大巧若拙、举重若轻的风格。在朴拙的粗犷中,那些镜头中的花卉枝干,无一不爆发着强烈的生命气息,它们已脱离开具体的自然身份特征,而成为胡培烈内心的激情。这是一种化境,是人对生命的体悟。它浪漫、激昂,是独特生命才能窥见的力量。它也像是一首交响音乐,虽然紊乱却强大,在浓烈的色彩起伏冲撞中,有着一种喜悦和光荣的张扬,是对生命灿烂般的和梦想般的赞美。
画意唯美摄影,在胡培烈和黄贵权几位先生的努力中,又焕发了新鲜的活力。这一相对"古老"的摄影流派,也得以继续传承下去,希望后来者能够再次超越,让其久远。 |